寻觅(第6/9页)

她侧着头,斜靠在墙上,陷进恍惚的沉思里。

“有一天,不知道为了什么,我们吵了架,我很伤心,决定一个人躲到一个清静的地方去,好好地沉思几天。于是,我收拾了行囊,悄悄地到了台中,再转金马号的车子去日月潭,到了日月潭涵碧楼,我想订旧馆的贵宾室,因为据说那间房间最安静,也最美,能一览湖光山色。可是,旅馆的人告诉我,那间房间已被一个半夜赶来的客人捷足先得了。我只好订了隔壁的一间。而当我跟着侍者走进走廊,经过贵宾室的时候,那位捷足先得者正好跨出房门,我定睛一看,不是别人,竟然是他!原来他也悄悄地跑到日月潭,想在湖山之中,一抒郁悃!我们相对无言,然后抱头痛哭,诅咒发誓地说,以后再也不吵架了,再也不分开了!”

她停住,看着他,突然地醒悟了过来。

“怎么!”她说,“你干什么要听我说这些?”

“说吧!”他鼓励地望着她,“等你说完了,你会觉得心里舒服得多!”

她犹疑了几秒钟,终于笑了笑。

“我已经说完了!没什么好说了,都是些傻事!他走了,我哭得像个小娃娃,他叫我等他,我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她喝干了杯里的酒,摊了摊手。“一直等!等到他告诉我,他已经结婚了。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故事,是不?”

他悄悄地取走了酒瓶。

“吃点饭吧,”他说,“你喝了太多的酒。”

“我饱了!”她推开饭碗,注视着他。“你是个奇怪的人。”

“是吗?”他微笑地回视她。

“你使我说了太多的话!不过,奇怪!我现在倒不觉得那是件怎么了不得的事了!看开了,人生都没什么了不起,遇合、分开……就像碰到你,我到现在还糊里糊涂呢!”

他笑了。

“暂时,还是糊涂一点吧!”他含蓄地说,站起身来,“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付了账,他们走出饭馆,迎面的冷风使她踉跄了一下,带着醉意,她不稳地迈着步子,凉凉的风扑在热热的面颊上,说不出来地舒适和飘飘然。他搀扶住她,担心地问:

“行吗?要不要叫一辆车?”

“不!”她阻止了他。“就这样走走吧!我喜欢在夜色里走,以前,我和他常常在夜色中漫步好几个小时。”

他不说话,只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腰。她斜倚在他宽宽的肩膀上,下意识地把手插进他的夹克口袋里。他们就这样依偎着向前走去,走过了大街,也走过了小巷。长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谁也没有开口,一层静谧的、温馨的、朦胧如醉的气氛在他们之间散布开来。接着,细细的雨丝飘了起来,他说:

“下雨了。”

“唔。”她模糊地应了一声,更紧地倚偎着他,无意于结束这街头的漫步。

“冷么?”他问。

“不,不冷。”她说,心头微微掠过一阵震荡。冷么?不,走在他身边,她从没有觉得过冷,从没有。

灯光慢慢地减少了,夜色已深。她头中昏昏沉沉,酒意仍然没有消除。高跟鞋清脆地敲击着路面,打破了几分夜的岑寂。用手环住了他的腰,鼻端轻嗅着他衣服上的男性的气息。她迷离地,喃喃地念:

满斟绿醑留君住,

莫匆匆归去!

三分春色二分愁,

更一分风雨。

花开花谢,都来几许,

且高歌休诉。

不知来岁牡丹时,

再相逢何处?

念完了,她觉得面颊上痒痒的,爬满了泪。把头埋进了他的衣领里,不管是在大街上,她开始静静地哭泣。他揽住她,拍抚着她抽动的肩头,让她哭。她哭够了,抬起头来,诧异地仰视着他。

“我像个傻瓜,是不是?”她说。

“你不是。”他摇头,深深地叹息。“那个人是个傻瓜,你的那个他!”

她的眼珠转动着,逡巡地望着他。他拭去了她脸上的泪痕,低低地说:

“我不离开你,思薇。在我有生之年,我要照顾你,爱护你,使你远离悲哀和烦恼,给我机会吗?嗯?”

“为什么?”她愕然地说,“你并不了解我,而且,几乎不认识我。”

“是吗?”他问,“你不觉得我们像认识了几个世纪了吗?或者,你还不太认识我,但我已经认识你很深很深了。我知道你内心那感情的泉源多么丰沛,我知道你小脑袋里充满的诗情画意,我还知道你有个未被发掘的宝窟——你的思想。我将要发掘它!”

她蹙紧了眉头,眼前这张男性的脸模模糊糊地晃动着,似曾相识!那眼睛,那神态……这是霈?还是另一个人?不!这不是霈,她知道。他比霈更多了一点什么,属于灵性一类的东西。低下头,她挽住他,重新向无人的街头走去。身边的男人默然不语,这也不像霈,霈常会絮絮叨叨地诉说一些未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