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密西西比河的迷雾
马车门关上了。门闩轻响一声锁住,迭戈的脑袋则撞到车顶发出一声巨响。
“乔治,去码头!”他大声吩咐。然后对坐在对面的巨人说:“好了,阿普尔顿先生,我们去完成计划。”
迭戈扯开窗帘,瞪着他家阳台下方挂着的吊灯。在浓雾的包裹下,灯光变成了小小的黄色光球。枯萎的常春藤融在了光球里,那景象好像有人在火焰上炙烤穿在木棍上的兔子。瘦高个儿乔治跳上了马车驾驶室,车跟着颠了一下。这个黑人老头儿把自己的帽子折成了非常锋利的形状——这是出于职业习惯,现在已经太晚了,所以出门肯定不是去干什么正派事儿。一声鞭响过后,马具叮叮当当响了起来,马车向着皇家大街出发了。
马车座椅是皮质的,坐上去嘎吱嘎吱响,而且冷冰冰的,迭戈隔着天鹅绒裤子和马甲都觉得凉。之前汗湿的后背已是冰冷刺骨。他一边打着寒颤,一边打着哈欠。兴奋地谋划了一晚,加上最后那令人不安的发现,这一晚可真不好过啊!他已经几十年没有熬过夜了。迭戈把身子缩成一团,感觉自己似乎变小了——瘦小年迈。哈瑞斯则像一头冬眠的熊,巨大而安静。他早就把雪茄扔到路上了,但还是一身烟臭味儿。他突然抖了抖身子,就像被雨淋湿的动物要把水甩出去那样。这让迭戈下意识地也想跟着这么做。于是他正了正假发,又理了理潮湿的天鹅绒衣服——这样的动作比他的同伴高贵多了。
马车一路颠簸,穿梭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建筑之间。健硕的马匹勇往直前,撕开了灰色的浓雾,似乎能感觉到雾气像水流一样打着漩涡。路边的楼房隐没在一片灰色之中。路面到处坑坑洼洼,积水很难排走,这使得行路十分危险。这座城市马上就要被合并了,而这种状况则是个污点。迭戈在心里盘算着采购一些木桩,用来给街道分级。迭戈是市政厅——负责制定税收、市政工程和城市建筑法规的立法机构——有投票权的议员之一,不过他也曾以个人名义捐赠过物资。迭戈·德·吉布法罗还是一项自愿缴税项目的发起人,项目所得用来建设本市的街道煤气灯。在他的领导下,城市的未来一片光明。
边民小小的深色眼睛透过灰白斑驳的卷发打量着迭戈。终于,哈瑞斯打破沉默:“我很感谢您的招待,先生,但是我以后最好还是别去您家了。”
迭戈对他矫揉造作硬装出来的文明做派报以冷笑:“哎呀,阿普尔顿先生,我得向你道歉。把你赶出我家实在是太失礼了。但是如果你好好回忆一下,想把你赶出去似乎也……不大容易。”
“当然啦。”他耸了耸宽阔的肩膀,“我理解你为什么想让我走。你家的会客室挺不错的。不管怎么样吧,反正我也用不着再去了。除非……”
哈瑞斯往前探了探身子,低声说:“除非你打算改变咱们的计划。”
“改变计划?”迭戈震惊地重复了一遍,“怎么改变?”
“你懂的,”哈瑞斯说,圆溜溜的小眼睛闪着光芒,“你的情妇呀。”
“我的情妇?”
“对啊。如果你跟福卢格是一类人的话——感觉你就是——你应该不介意我跟你的妞玩玩吧。”
“玩玩……?”谈话怎么发展成这样了?他雇佣的六十多岁的走私犯想跟他家里的女鬼上床!他不想承认家里有鬼魂。这可不是小事儿,如果走漏了风声,他就会成为整个市政厅的笑料。但是哈瑞斯的想法实在太下流了。而且迭戈很惊讶他这个年纪的人竟然还有这种精力。
“不管你觉得我和你看见的那个女人是什么……什么关系,”迭戈很小心自己的措辞,“我觉得你会发现,她,呃,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
“你在开玩笑吧?虽然我更喜欢女人披件皮草大衣,不穿裤衩儿,你懂我的意思吧。你是说她对我来说太高级了么?”
“也不是。”
“我会好好给她上一课的。”哈瑞斯轻蔑地哼了一声,“她的身子真漂亮啊,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除了她妈妈。她家都是天生尤物。对了,她跑到屋顶上去干吗?”
“我不想谈这个。”迭戈立马像刺猬一样回道。他脑子里还是一团乱,编不出什么站得住脚的谎话。他可不是那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人。
迭戈透过布满水汽的车窗盯着外面的浓雾。他不能让不安的情绪影响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对自己的处境失去了控制——还是在自己家里!他不能被这些琐事分心,有太多事情要亲自处理了。他想要统治新奥尔良,这需要的可远远不止让哈瑞斯帮着走私那么简单,还需要政治操作和精心安排的时机。任何节点的小失误都可能导致整个计划网轰然瓦解。事实上,之前有人做过相似的计划,迭戈就是在模仿他——那人就是不幸的弗朗索瓦·福卢格,他的政治生涯惨淡终结就是因为他没能完全掌控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