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 蓝色驯鹿号(第3/4页)
“确定福克斯号还没……?”库柏急切地问道。
安德斯的视线又回到了耀眼的浅蓝色冰山上。豪威尔先生把驯鹿号租给这个人,库柏觉得真是不可思议。安德斯独身一人,连假期他都是在各地的码头度过,要么在妓院,要么在酒馆。他也许从未考虑过,其他船员可能希望活着回到家人身边。
“九点了,库柏先生。今晚值班前去睡几小时吧。把那个爱尔兰醉鬼带过来。”
“还要过一个小时才轮到他值班。”
“胡说八道!”安德斯吼道。“你以为值班这事是谁说了算?叫他过来。”
库柏端详着安德斯脖子上因愤怒而突起的血管。安德斯为什么不告诉大家福克斯号带来的消息呢?胡言乱语可不像安德斯的作风,隐藏自己的意图也不像。库柏怀疑安德斯要草率行事。而在北极圈内,草率意味着危险。
* * * * *
高级船员舱总是黑漆漆的。低矮的天花板让舱内更显昏暗。一盏灯在咝咝作响,勉强能照到医生弓身研究的那本书。斯蒂格·詹森医生骨瘦如柴,行为诡异。许多人误以为他是个残疾人。瘦骨嶙峋的手臂和硌人的手肘让别人对他敬而远之,得以给他留下一片私人空间。虽然船舱狭窄局促,但斯蒂格没必要担心库柏靠得太近,因为两人互相厌恶。跟安德斯一样,詹森也因库柏的国籍对他登船表示厌恶。而对库柏来说,他讨厌斯蒂格的脸,那是一张因自我施压而过于苍白、瘦削的脸。他的眉毛十分浓密,中间没有隔断,几乎长到了前额,此刻正因他在研究的东西而扭曲着。
库柏更愿意去关注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他正在最里边的铺位睡觉,几条毯子松垮垮地盖在他身上。一只裸露的手向外伸出,指关节上纹着I-R-I-S-H5的字样。大多数人都戴着手套睡觉,罗里除外。他喜欢寒冷。
罗里·麦克罗伊是船上的大副。他是个好斗又可靠的人——铁钉一样强硬,曾经是个酒鬼,这两件事他十分引以为傲。他不只指关节上有文身,手臂上也有。他脖子的一侧,耳朵正下方,用爱尔兰语刻着“爱尔兰万岁”。库柏为此惊叹不已,那该有多痛啊。毫无疑问罗里文身那会儿肯定醉得毫无知觉了。罗里不难招人喜欢,除非被安德斯船长惹火,他还是很随和的。虽然算不上朋友,但他是个很有教养的中年人,很可能是库柏在这船上最好的同盟。
罗里睡觉时总张着嘴。他的牙齿小而均匀,不过两颗门牙之间有个豁口。他的胡子修成一条细线,悬在嘴唇上方。库柏轻轻摇他。“罗里,船长叫你。罗里,快醒来。”
罗里咕哝着什么醒了过来。他朦胧的双眼瞬间清晰起来。“该死!我是不是迟到了?”
“不,没有。船长想见你。这会儿才刚过九点。”
罗里伸腿踩地,手指理顺灰白的头发。“都还好吧,曼尼?”
库柏点头:“算不上。福克斯号带来的消息让他很不安。祝你好运。”
罗里苦笑着出门了。
库柏爬到上铺。他是这船上等级最低的军官,所以床铺是最短又最高的。这小小的、离天花板只有半米多高的床铺,就是他唯一的私人空间。他辗转反侧,与胃痉挛斗争着。他那几乎冻硬的床单发出沙沙的声响,引得斯蒂格对他怒目而视。库柏翻身过去不理会他。
他真的累了。他与安德斯之间伤脑筋的谈话总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每次谈话过后,他都忍不住反复加以分析。在安德斯粗鲁的举止面前他是否仍保持得体?还是一副软弱样?估计安德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他人造成的这种影响。他绝对不会浪费时间来反思说过的话。但库柏就是忍不住。
虽然极度好奇福克斯号的麦克林托克船长到底带了什么消息,但他还是努力从脑子里挥去这件事。更愉快的消遣还在等着他呢。冰冷的床单上堆着各式各样他用来制图的物件。他的常用工具,比如水银盒人工地平仪、经纬仪,以及六分仪都还在舵手室。但他最喜欢的行头都在床铺上躺着。它们只适用于陆地测量,在海上毫无用处。他之所以带着它们,是因为这些陆地上用的工具让他感觉离家近一些。
虽然床上一片漆黑,他还是拿出了他最珍爱的一件纪念品:缅因州的地图,这是他用四张彩纸亲手制作的,记录着他的幸福时光。他把地图粘到一块布上,刷上清漆,然后用一只木制滚筒卷起。他展开地图,怀念地叹了口气。
伊曼纽尔·库柏来自华盛顿郡缅因州的马奇亚斯。他为自己的家乡深感骄傲。到蓝色驯鹿号任职之前,他曾经是个测量员兼制图师。那些日子似乎已经很久远了,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另一段生命。这个地方怪异得超乎想象。哪个正常人会离开家乡,离开妻子——不管他是不是喜欢她——还有他珍爱的女儿,来这个地方?在北极,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虽然他从来不曾真正独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