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子(第3/10页)
“怎么没有,有一条大新闻:又有一个白铁匠当上了副科长。”
妻子的神情变得十分严峻,问道:
“到哪一科?”
“国外采购科。”
她立刻发火:
“这么说,是接替拉蒙的职位啦?这正是我想要你得到的位置。那么拉蒙呢?退休了吗?”
卡拉望讷讷答道:“退休了。”
妻子怒不可遏,软帽滑到肩头上:
“完啦,瞧吧,那个鬼地方,现在一点指望也没有了。你说的那个军需官叫什么?”
“博纳索。”
她查阅一向放在手边的海军年鉴,念道:
“博纳索。——土伦。——1851年生。——1871年任见习军需官,1875年任助理军需官。”
“他出过海吗?”
卡拉望听这一问,情绪就平静下来,同时萌生一阵喜悦,乐得肚子直颤动:“同巴兰一个味儿,同他的上司巴兰完全一个味儿。”
接着,他提高了笑声,又提起全部人都拿来开心的老笑话:“派他们去视察黎明军港,千万别走水路,乘小火轮去,他们要晕船的。”
不过,妻子仍然板着面孔,仿佛没有听见;继而,他缓慢地搔着下颏儿,咕哝道:“若是跟一名议员有关系就好啦!一旦议会了解那里发生的一切,部长就非下台不可……”
楼梯上响起一阵吵闹声,打断了他的话。玛丽-路易丝和菲力浦-奥古斯特从阳沟里回来,姐弟俩每上一级,就你扇我一个耳光,我踢你一脚。母亲大为光火,冲了过去,揪住每个人的胳膊,狠劲摇晃着,将姐弟俩丢进屋里。
两个孩子看见父亲,立刻扑上去;父亲久久地搂着亲他们,然后让他们坐在他膝上,同他们谈心。
菲力浦-奥古斯特是个丑孩子,头发像一堆乱草,从头到脚脏乎乎的,而且一脸呆相。玛丽-路易丝长得像母亲,说话也像母亲,重复她的话,甚至模仿她的动作。小姑娘也问道:“部里有什么新情况吗?”父亲快活地回答:“丫——丫头啊,你朋友拉蒙,就是每月都要来吃饭的那位,要离开我们了,一位新任副科长接替他的职位。”女儿抬眼看着父亲,以早熟的孩子那种同情的口气说道:“这么着,又有一个踏着你的后背上去了。”
父亲止住笑,没有回答;接着,他要转移话题,就问正在擦窗户的妻子:
“妈在楼上好吗?”
卡拉望太太停止擦拭,回过身去,将滑到背上的软帽戴好,嘴唇颤抖着说:
“哼!好吧,咱们就说说你妈吧!她可真给我好瞧啦!想想看,理发匠的老婆勒博丹太太,上楼来向我借一包淀粉,正巧那工夫我出去了,你妈就骂人家是‘要饭的’,把人家赶走了。我回来就把老太婆狠狠训了一通。她跟往常一样,一受人责备,就装作没有听见,其实,她不见得比我聋,就是装模作样;这样讲有凭证:她一句话也不说,立刻上楼回自己房间了。”
卡拉望不免惭愧,沉默不语;这时,小用人跑来说晚饭做好了。于是,卡拉望操起总藏在墙角的一根扫帚把,往天花板捅了三下,然后一家人到餐室里。卡拉望太太分好汤,等老太太下来,汤都等凉了,他们就慢慢吃起来。盆里的汤喝完了,他们又等。卡拉望太太可真来火了,就拿丈夫撒气:“要知道,她这是成心闹别扭,而你总是替她说话。”
卡拉望左右为难,只好打发玛丽-路易丝去叫奶奶,然后垂下目光,待在那儿一动不动。他妻子咽不下这口气,用餐刀尖敲着酒杯脚。
门忽然打开,只有丫头一个人回来,她气喘吁吁,面无血色,慌慌张张地说道:“奶奶倒在地上啦!”
卡拉望腾地蹦起来,把餐巾往桌上一扔,冲了出去,楼梯上响起他冬冬的脚步声。他太太仍以为婆婆在搞恶作剧,轻蔑地耸耸肩膀,慢腾腾地随后上楼。
老太太直挺挺地趴在屋子中央。儿子将她身子翻过来,只见那张面孔毫无表情,皮肤发黄,呈深褐色,满是皱纹,闭着眼睛,咬紧牙齿,一动也不动,整个枯瘦的身体已经僵硬。
卡拉望跑到她身边,呻吟着:“我可怜的妈妈呀!我可怜的妈妈呀!”
不过,卡拉望太太仔细端详一会儿,肯定地说:“唉!没事儿,又昏过去了;不用说,就是不想让我们吃晚饭。”
他们把老太太抬到床上,脱了衣裳,夫妇两人和女用人一齐上手,给她按摩身子,费了半天劲儿,也不见她苏醒过来。于是,他们打发女用人罗萨莉去请舍奈“大夫”。他住在河边上,靠近苏雷恩,路挺远,等了很久他才赶到,查看了一下,拍了拍老太婆,又号了脉,高声说道:“人不行了。”
卡拉望扑到母亲身上,号啕大哭,哭得浑身直抖动;他拼命吻着母亲僵板的脸,大颗大颗眼泪,好似大水珠一样,纷纷落到死者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