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不好了(第2/6页)

“你奶奶可爱挑眼了。我一说东京话,她就不理我。大阪的媳妇不说大阪话怎么行?从这一件事就可以看出……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已有两个孩子了。你奶奶见了阿荣以后,不久就去世了。她说,又是个丫头片子,不过这孩子倒是个美人坯子……”

阿荣要去的银行与她家隔着五六条街,像今天这样办急事的时候,她一般都骑那辆花花绿绿的女式自行车去。

但是,由于出门时母亲和姐姐都给阿荣脸色看,因此,脚穿蓝色翻毛高跟鞋的阿荣反而不紧不慢地沿着古老的大街向银行走去。

她身穿一件淡蓝色的大衣,从领口可以窥见大衣的花衬里,窄小的领口使她的脖子显得很长。阳光洒在大街上,仿佛春天已经来临。

阿荣是在这条大街上长大的,她不看就知道走过了哪家店铺。这是大阪市中心经过战火后仅存的一条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依然保留着旧时批发商店街的风貌。

诚然,随着世道的变迁,房屋内部的装饰已不同往日,里面亦换了新居民。

百年老店变成了饭馆,有的门前还竖着新兴宗教支部的大牌子。

阿荣的家也经历了大风大浪。三浦商会的全盛时期是战后的昭和三十四年①。

①1955年。

作为一家老店,父亲巧妙地利用战后颁布的新商法,将经营范围由原来的纤维制品扩展到棉花、绷带及榻榻米草席、橡胶管等方面。总之,他几乎无所不做。

他抢先买下了一座被烧毁的小楼,并加以改造装修。顷刻间,他成了名人,不是作为老三浦,而是作为战后的暴发户。

“我得偷偷地瞧瞧正在睡觉的爸爸。”

父亲平时难得回家一次,因此,阿荣临上学前这样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已经好长时间没见到爸爸了。昨天晚上他回来我都不知道!”

父亲在外面有女人,还有一个孩子——这间古风浓厚的客厅中的窃窃私语也传入了阿荣的耳朵。

本来,父亲只有爱子和阿荣两个女儿,可是,听说在爱子出嫁时他得了一个儿子。父亲对他十分溺爱。

据说,那个女人每天都给公司打电话,要求父亲给那位“小少爷”买这买那。

母亲为在人前遮掩家丑,常常将无聊的事小题大做,取悦于人。阿荣感到连母亲也抛弃了自己。

阿荣开始讨厌自己的女儿身,并且由此萌发了诸多的想法,有时甚至想女扮男装。她就这样度过了自己的少女时代。

阿荣高中尚未毕业,三浦大楼就转让给了别人。在那前后,姐姐爱子举行了盛大、豪华的婚礼。

自孩提时代起,阿荣就与姐姐性格不和,因此,爱子的出嫁几乎没有引起她的丝毫伤感。

家里只剩母亲和阿荣两个人了。母亲说:

“你也嫁出去吧。你赖在这个家里不走,只会成为你父亲的一个绊脚石。”

阿荣笑道:“瞎说些什么呀!”

无论是窗上的铁栏杆,还是花岗岩围墙,无外乎都是为了防止外部入侵的。然而在阿荣看来,这些似乎统统是为了阻止内部对外开放的。

如今,家里已无人成天刷洗花岗岩了。

二楼的窗户也装有铁栏杆,窗下,刻有家徽的鬼头瓦当瞪视着街道。

“我再也没法儿收拾了。蜷缩在这座空旷的大房子里,我总觉着疼得慌,四周仿佛有从前的鬼魂游荡似的。我们要是换个地方,没准儿你的神经痛会好些呢!”阿荣时常这样劝母亲。

母亲所说的“父亲的绊脚石”难道不是一条自我毁灭的路吗?

母亲名下尚有一部分定期存款及证券,另外,她还有一些珠宝和茶具可以变卖。

可是,母亲在唐物街那班老板的怂恿下迷上了赛马、赛自行车①,从那以后,她整个人都变得让人讨厌了。

①类似于赛马的一种赌博。

阿荣学习成绩很好,她想去东京的大学深造,但是母亲却不同意。

这样,母亲反而成了挡在阿荣面前的一堵墙。

“前几天刚刚提过款,不知还剩多少?”

阿荣常去银行,她装作看绸布包的样子,偷偷地瞧了瞧母亲存折上的存款余额。当她抬起头时,发现已来到了爱珠幼儿园前。每当经过这里时,她总是感到无比的亲切。

阿荣在这里度过了自己最幸福的时光。

这所幼儿园始建于明治十三年①,在阿荣的父亲出生前就已经存在了。明治三十三年这里又进行了翻建,阿荣父亲小时候也上过这所幼儿园。

①1880年。

“爱珠”这个名字取自于“爱花如爱珠”这个诗句。这个外观像座古庙似的幼儿园掩没在大银行的楼群中。

但是,周围的银行中也有用红砖或石块建造的古老建筑。穿过这具有明治时代遗风的银行峡谷,就来到了御堂筋大街,街角耸立着一座七八层高的现代化大厦——三福银行,那白色的花岗岩崭新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