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3/7页)
于连接管了府上的财产和邸宅,随即修订租契,刁难庄户,紧缩开支,他本人也是一身土财主的打扮,完全丧失了订婚时期的神采和风韵。
于连从他青年旧衣物箱子底,翻出一套带铜纽扣的丝绒猎装,虽已穿旧,污痕斑斑,他却穿上就不换下来了。他也像无须再取悦于人的那类男子一样,不再修边幅,双手不再修饰,脸也不刮,胡须长了不修剪,样子变得丑陋不堪。每顿饭后,他总要喝上四五小杯科涅克白兰地酒。
起初,雅娜还想规劝,委婉地说他几句,他却极为粗暴地回答:“你让我消停点儿好不好?”此后,她再也不敢劝说了。
面对这种种变化,她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这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在她看来,于连变成了陌生人,变成一个感情和心灵都对她封闭的陌生人。她时常考虑这种情况,心中纳闷他们俩相遇,一见钟情,在爱恋的激情中结了婚,现在何以突然彼此陌生起来,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同床共枕似的。
她怎么没有因为丈夫感情淡薄而痛不欲生呢?人生,难道就是这样吗?难道他们彼此看错了人?她这一辈子,难道再也没有可企盼的事情了吗?
假如于连注意仪表,始终保持俊美风雅的魅力,那么她也许会更加苦恼吧?
家里人已商量好,元旦一过,这对新婚夫妇就单独留下,男爵夫妇要回鲁昂的府邸住几个月。这年冬天,两个年轻人就不离开白杨田庄,以便安顿下来,能够习惯并喜爱他们要度过一生的地方。此外,于连还要将他妻子介绍给几户邻居,他们是布里维尔、库特利埃和富维尔这几户贵族人家。
不过眼下,这对年轻人还不能去拜访,因为至今还没有雇来油漆匠,改换马车上的家族徽章。
这辆旧马车,男爵让给女婿使用了。然而,这个地区只有一个人还掌握绘制徽章的技艺,那就是保贝克村的油漆匠,名叫巴塔伊。但他总是东奔西走,连续应聘去诺曼底的各个府邸,给马车车门绘上这种珍贵的装饰。
十二月的一天上午,快要用完早餐的时候,终于看见一个人推开栅门,沿着笔直甬道走过来。来客背着一个工具箱,他正是巴塔伊。
主人把他让进餐室,招待他吃饭,就像款待一个有身份的人一样。这并不奇怪,他有专门技术,同本省所有贵族经常来往,又熟悉各个家族的徽章及其箴言和标记,可以说是徽章专家,因此,贵绅们见了都要同他握手。
主人立刻吩咐人取来纸笔,趁巴塔伊吃饭的时候,男爵和于连就画出了他们家族徽章的草图。一遇到这种事情,男爵夫人就异常兴奋,在一旁指指点点。雅娜也参加讨论,仿佛她内心突然萌生一种神秘难测的兴趣。
巴塔伊边吃饭边发表意见,有时他还拿过铅笔,画一个草样,举出几个实例,还描述本地区每辆贵族马车的式样,似乎在他的思想里,乃至在他的声调中,都带来几分贵族的气度。
巴塔伊身材矮小,头发已灰白,理成平头,双手沾有油漆的污痕,身上有一股煤油气味。据说他从前偷过女人,干了一件丑事。不过,由于他普遍得到贵族世家的高看,这一污点早已洗刷掉了。
等他一喝完咖啡,主人就带他到车棚,并揭开盖在马车上的漆布。巴塔伊察看一番,随即郑重其事地提出,他认为图案多大尺寸合适。他同主顾再次交换一下看法,然后就动手干起来了。
男爵夫人不顾天气寒冷,叫人拿来一把座椅,好在一旁观看这位工匠干活。过了一会儿,她感到脚冰冷,又叫人拿来脚炉。这样,她就能从容不迫地同工匠攀谈,向他打听她不了解的世家婚丧嫁娶、生儿育女的新情况,从而补充她牢记在心的贵族家谱。
于连跨在一张椅子上,待在他岳母的旁边。他抽着烟斗,不时往地上吐口痰,一边听他们谈话,一边看巴塔伊用油彩描绘他的贵族标志。
不久,西蒙老头扛着铲子去菜园,也停下来观看。巴塔伊来的消息传到两家庄户,两家的主妇也赶来看热闹,她们站在男爵夫人的两侧,眼睛都看直了,还不住嘴地称赞:“干这样的细活儿,手得多么灵巧啊!”
直到第二天十一点钟,两扇车门上的徽章才算绘完。田庄的人都赶来了,他们把马车拉到外面,以便更好地判断。
这活儿干得很漂亮,人人都夸奖巴塔伊。他背起工具箱又出发了。男爵夫妇、雅娜和于连都一致认为,这名工匠很有天赋,如有机遇,他肯定会成为艺术家。
且说于连采取节俭的措施,实行改革,又给田庄带来新的变动。
老车夫派去当园丁,子爵打算自己驾驶。专用拉车的几匹马也卖掉了,以便节省草料的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