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6/10页)

在这种感伤的时刻,男爵若是进来,就会悄声对女儿说:

“雅娜,亲爱的,你若是听我的话,就把你的信烧掉,你母亲的信,我的信,全部烧掉。人到晚年,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回忆自己的青春年华。”

然而,雅娜也保藏着她的信件,准备她的“念心儿匣子”,她尽管在各方面都和她母亲不同,但还是遵循遗传的本能,具有多愁善感和耽于幻想的性情。

过了几天,男爵要料理一件事,出门去了。

这正是最好的季节,每天晨曦霞光绚丽,白昼阳光灿烂,夕照一片静谧,夜晚温煦而星光闪烁。男爵夫人的身体很快好起来了,雅娜也很快忘却于连的偷情和奇蓓特的负义,几乎觉得自己是美满幸福的。田野鲜花盛开,芳香扑鼻,大海始终风平浪静,在阳光照耀下,从早到晚都波光粼粼。

一天下午,雅娜抱着保尔去田野游玩,她时而瞧瞧儿子,时而赏赏路边的花草,内心洋溢着无限的幸福。她不时地亲亲孩子,紧紧地将其搂在怀里。她感到田野馥郁的香气轻拂,不禁心醉神迷,沉浸到一种无比的畅意中。继而,她憧憬孩子的未来。将来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她时而希望他成为有名望、有势力的大人物,时而甘愿他当个平凡的人,忠诚温顺,守在妈妈身边,始终向妈妈张开双臂。有时她以做母亲的私心爱他,就盼望他只做她的儿子,永远做她的儿子;有时她又以热诚的理念爱他,雄心勃勃地想让他成为人上人。

雅娜坐在沟渠沿上,仔细端详儿子,仿佛从未见过似的。一想到这个小生命将来会长大,满脸胡须,走路步伐矫健,说话声音洪亮,雅娜就突然感到万分惊奇。

这时,远处有人叫她。她抬头望望,只见马里于斯跑来,心想准是家里来了客人,于是站起身,但因受了打扰而心下不高兴。那孩子飞跑前来,快到跟前时便喊道:

“夫人,男爵夫人不好啦!”

雅娜只觉冷水从脊背流下来,她一时慌了神儿,大步流星地急忙赶回去。

她远远望见梧桐树下聚了一堆人。她冲上去,人群立即闪开,她看见母亲躺在地上,脑袋垫着两个枕头,脸色全黑了,双眼紧闭,气喘了二十年的胸脯不动弹了。奶妈将孩子从少妇的怀里接过去抱走了。

雅娜眼睛怔怔的,问道:

“怎么回事儿?她是怎么跌倒的?快去找大夫啊!”

她偶一回头,忽见神甫在那里,不知道是如何得到消息赶来的。神甫已卷起教袍的袖子,要上前动手帮忙。然而,无论是用醋还是花露水抹擦,都不见效了。

“还是把她的外衣脱下,安置她躺在床上吧。”神甫说道。

庄户约瑟夫·库亚尔、西蒙老头和吕迪芬都在场,比科神甫也上手帮忙,他们想把男爵夫人抬走。可是刚一抬起来,她的头就向后耷拉下去,而且她身子太肥太沉,他们手抓的衣裙撕破了也抬不动。雅娜一见这情景,恐怖得大叫起来。他们只好又撂下这软绵绵的庞大身躯。

要去客厅拿来一张座椅,扶起男爵夫人坐上去,这才把她抬走。他们一步一步登上台阶,再上楼梯,终于抬进卧室,把她放到床上。

厨娘吕迪芬给她脱衣裳,一个人正忙不过来,唐图寡妇恰巧赶到。照仆人们的说法,她和本堂神甫一样,只要“闻到死人的气味”,就会突然到来。

雅克·库亚尔骑马飞奔去请大夫,本堂神甫要回去取圣油,看护便对着他耳朵吹了点风:

“不必费神了,神甫先生,这情况我了解,她已经过去了。”

雅娜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如何救护,用什么办法,只是哀求别人。本堂神甫也管不了许多,持诵了赦罪的祷文。

大家守着这个青紫色死去的躯体,足足过了两个小时,雅娜这才跪下,惶恐而哀痛地哭起来。

医生打开门进来了,雅娜仿佛看见了救星、安慰和希望,她冲过去,就她所知道的这场变故的情况,结结巴巴地说:

“她跟每天一样散步……身体很好……可以说非常好……午餐还喝了一碗肉汤,吃了两个鸡蛋……她突然跌倒了……全身发黑,就像您瞧见的这样……再也没有动弹……我们千方百计想把她救过来……什么办法都用了……”

她戛然住口,原来瞧见看护向医生示意人已断气,早过去了,于是她惊呆了。然而,她还是不肯这样想,急不可耐地一再追问:

“病情严重吗?您认为这严重吗?”

大夫终于答道:

“我看恐怕是……恐怕是……不行了。您要挺住,要拿出很大勇气。”

雅娜立即张开手臂,扑到母亲身上。

于连回来了,他一下子怔住,事情来得太突然,难以立即换上适当的表情和姿态,未能号叫一声,表面显示出沉痛来,他显然很不痛快,嘴里咕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