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8/9页)
活动牧屋突然掉了一个轮子,车身倾斜,好似皮球向下翻滚,又像被狂风拔起的房子从山顶滚下去。牧屋翻滚到最后一个细谷边上,弹了起来,在空中画了个抛物线,终于跌进谷底,如同鸡蛋撞得粉碎。
牧屋一着地面就摔烂了,看见它从头上飞过去的那个老乞丐便蹑手蹑脚,穿过灯芯草丛下山。不过,他这种乡下人遇事总要谨慎小心,不敢靠近摔开了花的木屋,跑到附近的庄户报信去了。
人们赶来了,搬开碎木板,发现两具尸体,都已血肉模糊。男的脑门儿劈开,整个脸压扁了;女的在撞击中颚骨脱落。两人的肢体都折断,软塌塌的皮肉下仿佛没有骨头了。
不过,还能辨认出来,大家议论了很长时间,推究这场惨祸的缘由。
“他们在这里干什么呢?”一个女人说。
于是老乞丐叙述说,他们大概要避一阵暴雨,就躲到里边,不料活动木屋被狂风刮走,从坡上滚下来。他还解释说他也想进去躲雨,但是看见辕木上拴了两匹马,才知道那地方让人先占了。
他还得意洋洋地补充说:
“要不然,就该我没命了。”
有人插言说:
“那样不是更好吗?”
那老汉一听可气坏了:
“干吗说那样更好呢?就因为我穷,他们有钱吗?瞧瞧他们,这时候的样子……”
老乞丐破衣烂衫,还往下滴水,胡子乱糟糟的,长长的头发从破帽子里钻出来,整个人肮脏不堪,此刻他气得发抖,用一根弯曲的棍子指着两具尸体,嚷道:
“死了,我们大家都一个样。”
这工夫,又来了一些农民,他们都冷眼旁观,神色中流露出不安、奸诈、恐惧、自私和胆小怕事。大家商量怎么办,最后决定将两具尸体分别送回庄园,以便得到一笔赏钱。于是套了两辆小篷车,可是又出现新的难题。有人主张车上垫些草就行了,其他人则认为放上褥子才合适。
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却叫起来:
“那垫褥上要沾满了血,还得往水里放漂白粉才能洗掉。”
这时,一个面孔和悦的胖庄户说:
“会有人出钱赔的。东西越值钱,赔的钱就越多呗。”
这话起了决定性作用。
两辆没有安装车弓的高轮小篷车,一辆朝左,一辆朝右,匆匆出发了,沿着深深的辙沟,每颠簸一下,都震动摇晃着这两个曾经搂抱亲热、此后再也不会相逢的人的遗体。
伯爵一看见木屋从陡坡冲下去,就在狂风暴雨中撒腿逃跑。他一连跑了几小时,横穿道路,跨过沟坡,拨开树篱,直到黄昏跑回家,却闹不清是怎么回去的。
仆人们都惶惶不安地等他回来,告诉他两匹马跑回来了,于连的那匹跟随夫人的这匹,可是人却不见了。
德·富维尔先生听了,身子站立不稳,他声调急促,断断续续地说:
“赶上这样恶劣的天气,怕是他们出了什么事。大家快去找找他们吧。”
伯爵本人也出去了,不过一走到别人的视线之外,他就躲进荆丛里,窥望大路。他还怀疑野性爱恋的那个女人,就要沿这条路回来,是死是生,也许还有一口气,也许四肢折断,永远残废了。
时过不久,一辆小篷车从前边经过,车上拉着什么奇特的东西。
车子驶到庄园门前停下,然后驶入院子。是哟,没错了,正是“她”。但是,他极度惶恐,定在原地动不了,就怕了解真相,面对现实。他像野兔一样蜷缩在那里,不敢动弹,听到一点动静就惊抖。
他等了一小时,也许有两小时,那辆车并没有出来,心想他妻子气息奄奄,他要见到她,同她的目光相遇,这样一想就惊恐万状,忽然又怕藏在这里被人发现,不得不回去目睹那垂死的惨景,莫不如再逃进树林躲起来。然而,他转念又一想,也许此刻她正需要救护,而身边又没有合适的人,于是他就发狂一般跑回家。
他刚进大门,就碰见家里的园丁,便问道:
“情况怎么样?”
那人不敢回答,于是,德·富维尔先生几乎吼起来:
“她死了吗?”
仆人支支吾吾地答道:
“是的,伯爵先生。”
伯爵顿时感到无比轻松,沸腾的血液和紧张的肌肉也立刻恢复平静,他稳步登上门前高大的台阶。
另外一辆车赶到白杨田庄。雅娜远远望见车,发现车上垫的褥子,猜出上面躺着人,一下子就全明白了。这一刺激过分强烈,她登时昏倒了。
雅娜苏醒过来时,发现父亲托着她的头,正往她的太阳穴上擦香醋。父亲犹豫地问道:
“你知道了吗?……”
雅娜咕哝一声:
“是的,爸爸。”
不过,她想立起身时,却疼得厉害,怎么也站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