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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时常看见神甫独自一人,神情激愤,大步流星地游荡。奇蓓特和于连骑马散步,随时都可能望见他,远远地在一片原野的尽头或在悬崖边上像个黑点,或者在他们要走进的一个峡谷中诵经。于是他们掉转马头,以免从他的身边经过。

春天又来了,越发激发了他们的恋情。他们天天骑马出来,时而到这处,时而到另一处,跑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去搂抱亲热。

这时树叶还很稀薄,草地又很潮湿,他们不能像盛夏时节那样钻进密林里,就常常到去年秋天弃置在伏高特山冈上的活动牧屋去幽会。

牧屋高高架在车轮上,停在距悬崖五百米处,下面就是深谷,山坡相当陡峭。他们在牧屋里幽会,居高临下,不怕被人撞见,两匹马就拴在辕木上,等待主人尽欢之后好回去。

然而有一天,他们从这个幽会地点出来时,望见托比亚克神甫坐在山坡上,几乎是隐藏在灯芯草丛中。于连说道:

“以后还是把马留在小山谷里,拴在这里,老远就望得见。”

从此他们改变习惯,把马拴在长满荆棘的山坳里。

又有一天傍晚,他们二人并辔回窃蠹田庄,要同伯爵共进晚餐,正巧碰见爱堵风本堂神甫从邸宅出来。神甫闪到路旁,躬身致意,但是没有抬眼望他们。

他们心里一阵不安,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且说五月初的一天下午,外面刮着大风,雅娜守着炉火正在看书,忽见德·富维尔伯爵走进来,脚步那么急,真像出了什么事。

她急忙下楼去招呼,到了伯爵对面一看,还以为他发疯了。伯爵头上扣着平常只在家中戴的那顶特号鸭舌皮帽,身穿猎装,脸色惨白,衬得平时因肤色红润而不显眼的红胡子,现在像一团火了。他的眼睛也失神地转动,仿佛空无一点思想了。伯爵讷讷地说:

“我妻子在这儿,对不对?”

雅娜也惊慌失措,答道:

“没有哇,今天我根本没有见到她。”

伯爵两腿似乎立不稳,这时坐下来,摘掉帽子,又掏出手帕,下意识地频频擦额头。继而,他霍地站起身,朝少妇走了两步,伸出手臂,张了张嘴,仿佛要向她吐露心中的极大痛苦。可是他又停下,眼睛盯着她,像说昏话似的嗫嚅道:

“然而,是您的丈夫……您同样……”

话未说完,他就朝海边跑去。

雅娜追上去想拦住他,她吓得魂不附体,又是招呼,又是哀求,心里还想道:

“他全知道啦!他会干出什么来?噢!但愿他找不见他们!”

可是追又追不上,伯爵也不听她的呼唤,他认准了目的地,毫不犹豫直往前奔,跨过沟渠,又大踏步地越过那片灯芯草丛,登上了悬崖。

雅娜站在植了树木的土坡上,目光久久追随他,直到看不见了,她才忧心忡忡地返回去。

伯爵已经朝右首拐去,奔跑起来。大海波涛汹涌,天空乌云滚滚而来,每一片乌云都给海岸送来一阵暴雨。大风呼啸怒吼,扫荡草地,吹倒禾苗,从远方带来大群的白色大鸟,像浪花飞沫一般飘到陆地上。

豆大的雨点一阵紧似一阵,抽打着伯爵的脸,打湿他的面颊和胡须,雨水顺着胡须淌下来,风雨声灌满他的耳朵,搅得他心潮翻腾。

前面就是伏高特山谷,张开了幽深的谷口。那边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牧屋停在一个空羊栏旁边。两匹马拴在活动木屋的车辕上。这种暴风雨的天气,还怕什么呢?

伯爵一望见两匹马,便趴到地上,接着手膝并用向上爬行,他那庞大的身躯滚满了泥水,头上又戴着兽皮帽,看上去真像一个魔怪。他一直爬到孤零零的牧屋,藏到下面,以免被里边的人从木板缝瞧见。

两匹马看见他,都骚动起来。他拿出折刀打开,慢慢地割断缰绳。这时,猛然刮来一阵狂风,夹杂着冰雹,打在马身上,马惊得奔跑逃窜,冰雹还打在牧屋的斜顶上,震得车厢在轮子上颤动。

这时,伯爵跪起来,眼睛贴在门底缝向里窥探。

他不再动了,似乎在等待。过了半晌,他突然立起来,从头到脚满身污泥,发狂一般推上门闩,从外面把门反插上,接着抓住辕木,拼命地摇晃这个小木屋,好像要把它晃散架似的。继而,他忽又拉上套,高大的躯体俯向前,就像牛拉车一样,气喘吁吁,拼力把这个活动木屋以及关在里边的人拖向陡坡。

里边的人大声叫喊,用拳头捶着板壁,他们闹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伯爵把牧屋拉到陡坡边缘,双手一松,让轻便的小屋滚下去。

牧屋顺坡冲下,越滚越快,辕木击打着地面,像一只发狂的野兽横冲直撞。

一个蜷缩在坑里的老乞丐,看见木屋从他头上飞过去,还听见车厢里发出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