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5/9页)
九月中旬,男爵回来了。他变了样,老了许多,生气全无,精神沉浸在凄苦的悲伤中。他对女儿的爱恋马上显得更为强烈,仿佛这几个月的凄清孤寂的生活,激起了他在情感、信赖和温存方面的渴望。
雅娜的思想变化、宗教热情,以及她同托比亚克神甫的密切关系,她都绝口未向父亲提起。然而,男爵头一次见到神甫,心中就立刻产生极大的反感。
当天晚上,雅娜问他:
“你觉得神甫那个人怎么样?”
男爵答道:
“那个人么,纯粹是个宗教裁判官!他肯定非常危险。”
后来,他听庄户朋友说,那个年轻神甫特别残忍凶暴,一味追剿自然法则和天生的本能,于是,他心中加深了对神甫的仇恨。
男爵原本信仰老派的哲学,崇拜大自然,一看见两个动物交配就感动,跪拜一种泛神的天主,怒视天主教观念中的天主。在他看来,这后一个天主具有市民意识、耶稣会士的偏激和暴君的复仇心,贬低命定的、无边而万能的造化。这造化体现为生命、光、大地、思想、植物、岩石、人、空气、牲畜、星辰、上帝、昆虫等万物,因其是造化而创造,比意志更坚强,比推理更宏阔。这造化根据偶然的需要,根据照耀大千世界的日月星辰的运行,在无限的空间里,进行各个角度、各种形式的创造,既无目的,也无缘由,而且无始无终。
造化包含所有胚芽,以及从中发展起来的、犹如树木花果的思想和生命。
男爵认为,繁衍是普遍的大法则,是神圣而可敬的行为,正是繁衍在实现宇宙造化的奥妙而永恒的意志。于是,他挨家拜访庄户,开始一场激烈的战斗,反对这个不通情理、迫害生命的神甫。
雅娜十分苦恼,祈求天主,也哀求她父亲。然而,男爵总这样回答:
“必须跟这种人斗,这是我们的权利和义务,他们简直不是人。”
他摇晃着满头长长的白发,反复说道:
“他们简直不是人,什么都不理解,丝毫也不理解。他们的行为就像在大梦里一样。这种人就是违反天性。”
他喊出“违反天性”,犹如抛出一句咒语。
本堂神甫也明显感到遇见了对头,不过,他要把白杨田庄及其年轻的女主人始终掌握在自己手中,先等待时机,确信他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不久,又一个固执的念头扰得他心神不安:他偶然发现于连和奇蓓特的奸情,便不遗余力地要打散他们。
有一天,他来看雅娜,经过一场神秘的长谈之后,他要求雅娜同他联手作战,以便除掉她自己家中的邪恶,拯救两颗处于危险的灵魂。
雅娜不明白他的意思,要他解释。他却答道:
“时机还没到,我很快会再来看您。”说完,他就突然走掉。
时值残冬,这是发霉的时节,正如人们在田间所说的,是个温暖潮湿的季节。
过了几天,神甫又来了,他隐晦地谈起不正当的关系存在于品行本应端正的人之间。他说知情的人有责任千方百计地阻止他们。接着,他又发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议论,然后拉住雅娜的手,劝她要睁开眼睛,理解并协助他。
这回雅娜明白了,但是隐忍不言,装作不知神甫所指为何,她心中惶恐,怕是如今已安宁的家中又要顿起风波,不得安生了。于是,神甫不再犹豫,明确讲出来:
“子爵夫人,我要尽的职责是非常为难的,可是别无他法。我的职守要求我向您指明您能阻止的事情。要知道,您丈夫同德·富维尔夫人的交往是罪恶的行径。”
雅娜无可奈何,有气无力地垂下头。
神甫接着问道:
“现在,您究竟打算怎么办?”
雅娜嗫嚅地反问道:
“您说我该怎么办呢,神甫先生?”
神甫口气粗暴地回答说:
“出面阻拦这种罪恶的情欲。”
雅娜流泪了,带着哭声说道:
“要知道,他已经跟一个使女欺骗过我了;要知道,他并不听我的话,也不再爱我了;我一表示出什么愿望不合他的意,他就会虐待我。我有什么办法呢?”
神甫避开正面回答,高声说道:
“这么说,您就屈服啦!您就听之任之啦!您就认可啦!您家里有通奸的事,您就容忍啦!罪恶就发生在您的眼前,您就转过头去吗?您算得上一个妻子吗?算得上一个基督教徒吗?算得上一个母亲吗?”
雅娜饮泣着,说道:
“您让我怎么做呢?”
神甫答道:
“不惜一切,就是不允许这种无耻的行为。告诉您,不惜一切。离开他!逃离这个玷污了的住宅!”
雅娜又说:
“可是,神甫先生,我没有钱度日,现在我也没有勇气,再说,又没有证据,怎么就离开呢?可以说我没有权利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