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5/6页)

在拉克·基·迈特住了两整天,卡萝尔增强了自信心。回到戈镇,她心情十分平静,但也还有余悸,正如一个重病人,刚服了一帖灵药,剧痛立时消失,为大病初愈而感到欢天喜地一般。

数九寒天的一个晴朗的日子,北风呜呜地呼号着,一大块一大块乌黑的和银白的云从空中疾驰而去。在这瞬息即逝的明朗时刻里,大地上的万物仿佛都在慌慌张张地活动着。肯尼科特夫妇,一路上冒着砭人肌骨的寒风,踩着深雪一步一步挣扎着往前走去。肯尼科特心里还是很高兴。他大声跟洛伦·惠勒打招呼说:“我不在家的这几天,想来你很好吧?”那位编辑也冲着肯尼科特大声嚷着:“哦,你一出门就这么久,现在你的病人个个都没事啦!”然后煞有介事地进行采访,打算把他们这次远行的经过刊登在《戈镇无畏周报》上。杰克逊·埃尔德大声喊道:“喂,伙计!你说说北边的情况怎么样?”麦加农太太也从自己家的门廊里向他们频频招手。

“他们看见我们都很高兴,这里的人们还算看得起我们。这些人对生活都感到很满足。为什么我偏偏不能感到满足呢?但是,难道说我就一辈子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听别人说一声,‘喂,伙计,’就心满意足了吗?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在大街上大喊大叫,而我呢,只想在嵌着镶板的客厅里听小提琴曲子。这究竟是为什么?”

维达·舍温往往是在放学后过来串串门,至今已有十几次了。她很懂分寸,但又滔滔不绝地讲了许多有趣的事儿。她走遍镇上各个角落,拣来了许多恭维话来巴结讨好卡萝尔,比方说:韦斯特莱克医生太太说卡萝尔是一个“很可爱,聪明伶俐而又有文化修养的年轻女人”啦,克拉克五金店的焊白铁活儿的师傅布雷德·比米斯,斩钉截铁地说她“一点儿都不挑剔,看上去怪和蔼可亲的”,等等。

但是,卡萝尔还是不能将她视为知己。她觉得难过的是,这个局外人对她受委屈的事儿了如指掌。这会儿维达按捺不住,暗示说:“你老是东想西想的,想得太多了,乖乖。现在要振作起来。镇上的乡亲们几乎都不再议论你了。跟我一块儿去妇女读书会吧。她们那儿有最好的报告,还有那么有趣的时事讨论会。”

维达的一再要求,虽然使卡萝尔觉得盛情难却,但她还是对此兴趣不大,没有欣然应允。

现在,碧雅·索伦森才真正是她的知心朋友。

不管卡萝尔认为自己对下层阶级心肠是多么软,她的出身教养却使她相信用人总是下贱的,低人一等的。可是她发现碧雅跟她在大学里所喜爱的那些少女非常相像,作为一个女友来说,碧雅比芳华俱乐部里的那些少奶奶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呢。久而久之,她们俩就像两个亲密的小娃娃在一起游戏似的做家务活。碧雅天真地认为卡萝尔是戈镇的一位最美丽、最文雅的太太,她常常尖声大叫:“我的天呀,你的帽子真漂亮!”要不然,就说,“我想那些太太们一看见你的头发梳得这么好看,准会眼红得要死!”渗透在这些话里的,并不是一个仆人的卑微心理,或是一个家奴的虚情假意,恰恰相反,是一个刚进大学的新生对高年级同学的无限赞美之情。

她们两人在一起拟订菜单。开头两人都保持各自不同的身份,卡萝尔端坐在厨房里桌子的上座,碧雅站在洗涤槽旁边,或者在揩擦炉灶。后来,两个人一块儿坐到桌子跟前,碧雅一面咯咯笑着,一面还在讲述那个送冰的伙计死乞白赖地要跟她亲嘴;卡萝尔呢,也在暗自思忖:“谁都知道,论医术,我的肯尼科特先生可比麦加农大夫高明得多。”卡萝尔上街买东西回来,碧雅三脚两步,连忙赶到门厅,帮她脱去外套,一个劲儿捋着她冻僵了的手,并且还问她,“今天镇上逛商场的人多不多?”

卡萝尔每次外出回来,碧雅必定赶来向她嘘寒问暖一番。

她就这样深居简出,落落寡合地度过了好几个星期,从表面上看,生活一点儿都没有变样。除了维达以外,谁也不晓得她内心的苦闷。即使在最最心灰意懒的日子里,她还是照旧跟在大街上和店铺里碰见的女人闲聊天,但是芳华俱乐部那里,如果没有肯尼科特陪伴,她是不会去的。只有在上街买东西,或者在午后进行礼节性访问时,她才不得不抛头露面,让镇上的人品评一番。那时,莱曼·卡斯太太或是乔治·埃德温·莫特太太,手上总戴着干净的手套,拿着一块小手绢和海豹皮面的名片盒,脸上挂着一丝虽然满意、可又冷冰冰的笑容,坐在椅子边沿上,开口问她:“你觉得戈镇很有意思吗?”每当晚上他们到海多克家或戴尔家做客的时候,她总是躲在肯尼科特背后,活像是一个新进门的小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