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6/8页)
“哦,你心眼儿真是太好了!”她转过脸去看他,很想跟他亲热一番。可是,他划了一根火柴,把他的那支刚熄灭的、带有臭味的雪茄点着了,从火柴发出的亮光里,可以看到他的眼睛熬红了,显得很难看。他耷拉着脑袋,下巴颏儿下面还鼓出一堆肉,上面长着几根灰白色的小硬毛。
她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过了半晌,他才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不。这可算不上是特别好,只能说是讲公道罢了。老天爷知道,我是主张讲公道的。不过,我指望别人也要讲公道,然而你对人家太傲气,自以为了不起。就拿萨姆·克拉克来说,他心眼儿好,为人老实、忠诚,是个好人……”
“是呀,别忘了他还是个打野鸭子的好手!”
“怎么的,他打猎时还是个神枪手呢!萨姆常常在傍黑的时候上我们家串门,坐下来聊聊天,我的天哪,就是因为他抽烟的习惯很特别,喜欢把雪茄烟塞在嘴里来回大声咀嚼,也许有时候还随地吐上几口痰,你就瞪着两眼直瞅他,好像他是一头笨猪似的。哦,你当然不会知道我已看透了你的心思,但愿萨姆还没有注意到你的神色,可是,你的一举一动却逃不过我的眼睛呀。”
“是的,我的确有那种嫌恶的感觉。吐痰——啊!可是,我心里很难受,让你看出了我的嫌恶神情。我对他尽量客气,尽量不露出自己嫌恶的情绪来。”
“也许我观察到的,要比你所想象到的还多呢!”
“是的,也许真是这样。”
“你知道萨姆到我们这儿,为什么不敢点他的雪茄烟吗?”
“那是为什么?”
“他最怕的就是,他一抽烟你就生气,你简直把他吓破了胆。只要他一谈到天气,你就刁难他,因为你大谈特谈什么诗呀,什么格德——歌德164?——还有别的什么自以为了不起的大学问——这些玩意儿萨姆当然都扯不上来。这么一来,你就叫他很紧张,简直不敢再登门了。”
“哦,我真后悔啦。不过,我相信你说得也不免有点儿太过头了。”
“依我看,我可没有说过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你要是继续这样下去,准保把我所有的朋友全给赶跑了。”
“要真的是这样,那就是我的不对了。你知道我可并不是故意的,威尔,我到底有多大能耐把萨姆吓跑了?如果你说我真的把他吓跑了。”
“哦,你可真的把他吓坏了,一点儿都不错!平日里他最喜欢把他的两条腿高高地搁在另一张椅子上,解开坎肩的扣子,敞着胸脯,给我讲一段叫人发笑的逸闻,要不就逗着我开玩笑。可现在呢,在你面前,他样样都不敢啦,他只是坐在椅子的边儿上,别的事儿全不敢提了,就拼命谈政治长、政治短,甚至连咒骂几句也不敢了。你知道,平日里萨姆要是不咒骂一阵子,就好像浑身都不舒服似的!”
“换句话说,他要是不能像泥棚子里的乡巴佬一样乱说乱动,他就觉得心里怪不舒畅的!”
“够了,够了,别再扯这些啦!你想不想知道你是怎样把他吓坏了胆的?一开头,你明知道他是一问三不知的,却偏偏还要问他一些问题——连傻瓜蛋也能看得出来,你这是存心在试试他——接下去,你就像刚才那样大谈特谈什么情妇呀等问题,简直把他吓了一大跳……”
“当然咯,心地纯洁的萨姆在私底下从来不谈这种误入歧途的女人的!”
“不管怎么说,在太太小姐跟前,他肯定不会谈的!我可以用自己的脑袋来打赌!”
“这么说,不会装腔作势,反而成了不道德……”
“得了,我们现在不谈这些——优生学,或是不论你管它叫什么该死的新玩意儿。正如我刚才所说的,一开头是你把他吓坏了,接着又想出一个又一个什么鬼花招来,简直叫大家赤着脚跑也跟不上你啦。你一会儿心血来潮就跳起舞了,一会儿又砰砰砰地弹起钢琴来了,过了一会儿你就像撞了魔鬼似的满脸愁容,一整天硬是一言不语。如果说你一定要发脾气的话,你干吗不躲在自个儿房里去发呢?”
“我的亲人呀,我巴不得能够常常独个儿闭目深思呢!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房间!你以为我高兴坐在这儿胡思乱想,任自己喜怒无常‘发脾气’,而你却突然从浴室闯了进来,满脸儿肥皂泡沫,大声嚷嚷说‘你看到我的褐色短裤衩了吗?’”
“哼!”他没有回答,只是哼了一声,好像满不在乎似的。随后,他从床上爬下来,两脚砰的一声踩在地板上,大踏步走出了卧室,身上穿着鼓鼓囊囊的混纺睡衣,他的背影显得越发令人可笑。她听见他对着浴室里的水龙头喝了一口水。卡萝尔看着他那么大大咧咧地从房里走出去,不由得很生气。她舒展了一下身子,仰卧在床上。等他回房的时候,她故意扭头不看他。他也不理她,猛地跳上床,一迭声地打着呵欠,嘴里含糊不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