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7/8页)
“得了吧,赶明儿我们盖了新房子,就够你清静啦。”
“什么时候盖好呀!”
“哦,我早说要盖的,你别着急!不过,我当然不想借人家的钱来盖房子。”
这一回是她“哼”了一声,没有答理他。蓦然间,她仿佛觉得自己再也不是寄人篱下了,就径自下了床,身子背着他,从五斗柜右上角的抽屉放手套的盒子里拣出仅有的一块硬邦邦的巧克力糖,咬了一口,发现里面是椰子馅儿,随口说了一声“该死!”话刚脱口,她就后悔了,要不然她就可以在满嘴粗话的丈夫面前显出自己的优越感来了。她使劲把巧克力糖扔到废纸篓里,它仿佛在一堆破衣领和牙膏盒等废物之间发出一阵恶意的嘲笑。随后,她好像演完了一出悲剧,又神气活现地回到床上去了。
卡萝尔离开了床,他就一直在喃喃自语,说他早已打定主意,“不想借人家的钱来盖房子”的。她心里却在暗自思忖:她的丈夫真是一个土佬儿,她憎恨他,想当初她必定是疯了才肯嫁给他。她之所以嫁给他,只不过是因为她对工作感到厌倦了。现在她应当把自己的长手套洗洗干净,赶明儿再也不给他做什么事儿,可她又怎么也忘不了他在早餐时要喝玉米粥。这时候,她耳畔忽然听到他气呼呼地说:
“我是个傻瓜,想要盖一幢新房子。等我盖好房子的时候,也许你就大功告成,使我把所有的朋友和病家通通都给得罪了。”
她猛地纵身一跳,又坐了下来,冷冷地说道:“这会儿你坦白地说出了你对我真正的看法——我非常感谢你。如果说你真的有那种感觉,如果说我确实是你的绊脚石,那么,我在这个屋子里再待一分钟都受不了了。我完全可以靠自己挣钱来养活自己。我马上就走,你要是乐意的话,不妨就离婚吧!现在你需要的,是一个就像母牛那样驯顺听话的女人,任凭你的那些贵朋友来串门谈天气,往地板上吐痰,她绝不会摇头皱眉头的。”
“快住嘴!别犯傻了!”
“你马上就会发现我不是犯傻了!我说话是算数的!难道我在明白了你一直在吃我的苦头后,还会在这里待下去,哪怕只待一秒钟?至少我还有一点儿正义感……”
“请你不要扯得太远了,卡丽。这……”
“扯得太远吗?扯得太远!让我告诉你……”
“这可不是在演戏,还是让我们一本正经地先从大处着眼谈一谈。刚才我们俩都是因为脾气太急躁,才说了一大堆不该说的气话。当然咯,我希望我们两口子是一对地地道道的诗人,开口闭口都离不开月亮和玫瑰花——可是,说到底,我们毕竟还都是一些凡夫俗子呀。得了,就说到这儿吧。我们不要再你一枪、我一刀地斗得两败俱伤了。让我们俩都承认自己是在做蠢事。不妨想一想:你很明白,你总觉得比别人高出一头,实际上,我认为你不见得就像我所说的那么坏,自然也不见得像你自己所说的那么好——嘿,还差得远呢!我真闹不明白,你干吗会有这么大的优越感?你干吗不能稍微迁就一下别人呢?”
她还来不及从这个玩偶之家165出走,就怀念起遥远的过去。
“我说我这种个性恐怕是从童年时起就养成的。”她说到这里顿住了。再往下说的时候,她的声音显得不大自然,话儿里带着小说里常有的富于幻想的情调。“我父亲是世界上最温和善良的人,但在一般人面前,他总感到自己有优越感。事实上,他的确可以自命不凡啊!再说明尼苏达河谷——我是常去的,坐在悬崖上,居高临下,俯瞰曼卡托全景,每次都是长达几个钟头之久。我托着下巴颏儿,远眺河谷四周的景色,幻想自己能即席写诗!山底下是一片片闪闪发亮的陡斜屋顶,还有一条大河,大河那边是平展展的田野,远处云雾迷蒙,崖壁绵亘不断——使我沉浸于遐思之中,我好似置身于风景如画的河谷里。可是现在,我已来到了大草原上——它任我胸中起伏不平的思绪海阔天空地飞翔遨游。你看是不是就是这么一回事?”
“嗯,也许差不离呢,不过,卡丽,你不是三天两头就唠叨说,你活着可要好好享受一番,千万不要让岁月白白地过去,而你自个儿却拼命往外跑,失去了那么多妙不可言的家庭乐趣。就是因为这儿的人们平日里不喜欢穿上大礼服,你就不乐意……”
“还有晨礼服吧。哦,对不起,恕我插嘴了。”
“……去赶一连串的茶会。就拿杰克·埃尔德来说吧,你以为他什么都不懂,只晓得采伐木头和了解市场行情。可是你知不知道,杰克还是个音乐迷?他把一张歌剧唱片放在唱机上,就坐下来闭着眼睛听呀听的,简直听不完。此外,还有莱曼·卡斯,你有没有觉察到他这个人见闻很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