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2/5页)
隔了半晌,他才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叫病家听腻了的话:“哦,莫德,你觉得哪儿不舒服呀?”不过,他在这句话里却倾注了异乎寻常的款款深情。
“我觉得背上老是痛,而且痛得够呛。上次你已经给我治好了,可我担心这老毛病恐怕又犯了。”
“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症状?”
“没有,不过,我想,你最好替我检查一下。”
“不,不必检查了。莫德,我说没有什么必要吧。你我都是老相识,我就不妨对你说实话,我认为,你的病八成儿是胡思乱想出来的。所以,老实说,我就劝你不必再检查了。”
她突然脸红了,两眼只好转向窗外。他也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好像有点儿控制不住了。
她很快就转过身来。“威尔,你总是说我的病是胡思乱想出来的。那你干吗不照科学方法来给我治一治呢?刚才我正读到一篇介绍专门研究新型精神病的专家的文章,根据他们的看法,许许多多‘胡思乱想出来的’病——哦,还有许许多多真正的病痛——全都是属于他们所说的精神病。所以,他们认为,为了预防起见,就要改变女人的生活方式,让她可以登上一个比较高尚的境界……”
“住口!住口!你得住口!马上住口!你可不能把你的基督教科学派跟心理学乱扯在一起!它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时髦货!说不定你还会把社会主义也给生拉硬扯在一起呢!真糟糕,你怎么会跟卡萝尔一样,都有点儿‘精神病’。我的天哪,莫德,要是盲人舍得花钱来看病,要是我在大城市挂牌开业,也是厚颜无耻地向病家收取那么多诊金的话,我敢打赌,我照样也可以像那些骗人的专家一样,大放厥词,谈论什么神经病、精神病、抑制物,还有什么压抑疗法和变态心理,如此等等,乱吹一通。要是有一位精神病专家向你敲竹杠,让你先付一百元诊金,接着给你治病,关照你动身去纽约,免得耳边老是听不完戴夫的瞎叨咕,我说,你也一定二话不说,照办不误——可你的那一百块大洋不是白白地泡汤了吗?但是话又得说回来,我这个医生你是最清楚的,我是你的街坊近邻。你一抬眼,就可以看到我在修剪草坪,在你眼里,我至多是一个马马虎虎、还算过得去的普通开业医生。要是我说,‘快动身去纽约吧,’戴夫和你,你们二位一定会把脑瓜儿都笑掉,说,‘你瞧,威尔该有多神气!他干吗要摆那个臭架子?’事实上,刚才你也说对了,你得的这个病,充分说明人性的本能受到了压抑,结果你身上就出现了严重症状。现在你需要暂时离开戴夫,出门旅行去,散散心,是啊,你也不妨跟那些该死的‘新思想派’‘巴赫派’242‘斯瓦米派’243以及什么乌七八糟的人物多见见面吧。我知道,你要是这样做,包管做得很出色。但是,我可不能给你出这个点子。要不然戴夫准会赶过来剥我的皮。即使叫我去当家庭医生、传道牧师、管子工、奶妈子,我也都是心甘情愿的,但就是不能让戴夫老兄哗啦哗啦乱花钱。天气那么热,门诊这个工作实在累死人!喂,莫德,你明白吗?天气再这样热下去,恐怕就要下雨了……”
“可是,你知道,威尔,哪怕是我自己这么说,戴夫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给我钱的。他说什么也不会让我一个人出门去的。戴夫这个人的脾性你是了解的:他在大庭广众面前是那么乐乐呵呵、大大方方,哦,他还喜欢赌钱,即使输得精光,也毫无怨言!但是他在家里的时候,连一个五分镍币也捏得紧紧的,简直就像一头大水牛,怎么也挤不出半滴血来。每次我即使只跟他要一块钱,也得唠唠叨叨说上老半天。”
“亲爱的太太,这个我当然知道咯。不过,你还得设法自己去征服他,一个劲儿缠住他。他肯定要恨我多管闲事呢。”
肯尼科特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纱窗上沾满了尘埃和从三角叶树上飞落下来的绒毛,诊室里显得光线很暗,大街上阒寂无声,只有一辆停在那里的汽车,马达在突突地响着。她抓住了他那结实的手,把那手指关节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威尔啊,戴夫是那样卑鄙、气量狭小、喜欢啰唆,他简直就像一个小丑!而你却是这样稳重、沉着。他在众人面前常常插科打诨瞎胡闹,而我却看见你悄悄地躲在后面冷眼旁观,活像一头猛犬俯看着一只哈巴狗。”
他要尽量维护医生的尊严,只好说:“戴夫人可不坏。”
她依依不舍地把他的手放下。“威尔,你今儿晚上到我家来串门,训斥我一顿,让我变得聪明而又乖觉起来。要知道我那里实在太冷清了。”
“我今儿晚上去,要是戴夫也在家的话,那我们两个就一块儿打纸牌得了。今晚他休息,不去店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