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五、将军府(第2/4页)
“哈哈哈……要当你川岛哥的部下吗?”
“可,川岛哥不过是个少尉。我呀,要当中将哪。”
“为什么不当大将?”
“可,爸爸才是个中将呀!中将比少尉大吧,爸爸?”
“不管少尉还是中将,谁用功,谁伟大。”
“我呀,爸爸。若说爸爸,真是个好爸爸。”两分垂髫的女孩把将军的膝盖当成了弹簧板座,上下颠动着说:“今天哪,讲个有趣的故事给你听,就是小兔和乌龟的故事。我讲吧……有那么个地方,有一只小兔和乌龟……啊?妈妈来啦。”
一位三十八九岁的高身材妇女,伴同着敲打下午两点的钟声跨进门来。她束发齐额,烫鬈了的发丝在高高的前额分垂左右。大眼睛,有点吊眼梢,总像带有几分戒备和凶气。眉峰略施薄墨,轻易不露的牙齿刷得洁白、耀眼。穿着美丽的罩衣,黑缎子宽幅腰带;左右手指上带着宝石戒指,炫耀着价值昂贵。
“又来缠你爸爸!”
“哪里……正听他们讲在校的考试成绩哪。好罢,以下是爸爸的学习时间。都去外边玩,玩去。然后带你们去运动!”
“噢,真高兴!”
“万岁!”
二童离开书房,又是纠缠,又是搂脖,忽前忽后地嬉戏而去。不多时,“万岁!”“哥哥,我的心情也一样!”喊叫声隐隐入耳。
“再怎么说,你还是娇惯他们。”
将军嘿嘿地微笑说:
“唉——不是这样。小孩子,疼爱他们点,好嘛。”
“你呀!俗话说‘严父慈母’。可你,只顾疼爱他们。弄得阴阳颠倒,倒是我始终管得严,得罪人的角色只有我一个。”
“唉,别那么短兵奇袭,请高抬贵手。老师先请坐。哈哈哈……”
中将大笑一阵,站起身来,从桌上拿起大型的旧英语课本第三册,紧张得屏住气息,以夹杂着噪声的怪腔,开始读英文。夫人在静听,不时地纠正他发音的误谬。
此乃将军的日课。子爵是在维新声浪中立世的一介武夫,戎马倥偬,疲于奔命,哪里有暇习外语!但自客岁成为预备役,稍微得闲,便趁此良机,先攻英语。老师就是身旁的夫人繁子。繁子乃长州著名武士之女,久在英国伦敦留学,据说精通英语,一般男子也望尘莫及。诚然,夫人经伦敦的风烟熏陶,万事崇洋。不论整顿家风或教育子女,一切按欧风行事,实乃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但是,事与愿违,奴婢们背地里嘲笑她不晓事理,孩子们自然投靠宽宏大量的父亲。况且将军凡事都落落大方,采取东方风格,这首先成了夫人耿耿于怀的病根。
将军历尽千辛万苦,才读完了一页,正要进入译讲之时,门开了,一名梳辫子、扎红色发带的十五六岁少女进屋,看见将军的大手捧着小小的课本朗读的样子,觉得滑稽,咯咯地笑着,说:
“妈妈!饭田街的姨母来啦。”
“是呀!”眉宇间叠起了皱纹,却似有似无。她瞥了一眼将军。
将军缓缓地站起,将椅子推到一旁,说:
“请姨母到这儿来吧!”
3
“在家吗?”说着跨进屋来的女人约四十五六岁,容貌端庄。也许眼睛有病,戴了一副眼镜。看来,相貌很像伊香保三楼露过面的那位少妇,不是没有道理。这一位乃是片冈中将前妻之姊清子、贵族院议员子爵加藤俊明先生的夫人,为浪子说亲,嫁于川岛家的,正是这一对夫妻。
中将笑容满面地起立让座,将椅子面对的窗帘稍微拉开。
“噢,一向可好?久违了。主人还是那么忙吧?哈哈哈……”
“简直成了花匠,总放不下剪子。嘿嘿嘿……菖蒲距开花还早。可是他炫耀的朝鲜石榴正在盛开,蔷薇花也还没落。他口念不干地说:‘怎么样,请他们来夸奖我几句吧!’嘿嘿嘿……还说:‘要把毅一和道子也带来。’”说着,用水色眼镜指向片冈夫人。
打开天窗说亮话,繁子不大喜欢眼镜夫人。教养有别,气质各异,这当然也是原因。然而,她是前妻之姊。此事始终难释于怀,成为不悦之根。片冈夫人本想独占中将的心,独掌管家之威。但身旁常常出没一个中将前妻之姊,这只能使中将眼前浮现亡妻的倩影。中将嘴上不说,对于后妻视为前妻留影而予以冷淡的浪子和几妈,会寄予同情的。她虽然比不上死去的诸葛亮,但也料到:他遇事总会想起亡妻的,来和现夫人争宠,这令人十分不快。如今,浪子与几妈总算远别,撤销了“治外法权”,这才似乎稍稍安心。但是,每当看见这位戴水色眼镜的人,就仿佛墓中人破土而出,和她争丈夫,夺主权,对于好不容易确立的教育方法与家政经纶,也要争吵个不休。于是,繁子夫人自然感到不大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