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六、母子激辩(第2/3页)

“为什么?刚才不是说了吗?有病嘛。”

“您是说,因为是肺病,就离婚?把浪子休回去……”

“是啊,当然怪可怜的。”

“离婚?”烟卷从武男的手里滑落,掉进火盆,冒起一股浓烈的黑烟。灯火吱啦啦地燃烧,夜雨哗啦啦地敲打着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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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将不时冒烟的烟蒂埋在灰里,探出身子来说:

“哎,小武,事情太意外,你吃惊,也难怪呀。这可是我几天几夜反复琢磨的一番话呀!你不仔细想想可不行哟!唉,浪子嘛,我也说不出有什么缺点,你又很称心,可不是我爱叫你们离婚的呀!不管怎么说,生的是这种病嘛!”

“病已经好转。”武男抢着话说,严肃地瞧着母亲的脸。

“唉,听我的话吧!眼下也许还没恶化,可是我仔细问过医生,惟有这种病,即使一时好转,还会再犯。一冷一热,立刻会旧病复发。患肺结核,痊愈的一个也没有。这可是医生说的呀。就算浪子现在不死,以后还会犯病的,一定会传染给你的。唉,小武,传染给你,你有了孩子,再传染给孩子,不仅是浪子,你这个高贵的主人,高贵的后代子孙,也都将成为肺病包,死个干净。瞧吧,川岛家不就毁灭了吗?听着,你可是父亲精心栽培的呀!好不容易才到了这个地步。川岛一家是天皇亲手提携的,这一切都将毁灭在你这一辈了……当然,浪子怪可怜的,对你也很残酷;我作为老人,说出这种话来也很扫兴。痛苦哟!可是,不管怎么说,有病就是有病。浪子虽然可怜,可是你当丈夫的并不能代替她,川岛全家都不能代替她。如今,不赶快拿个主意不行呀!”

武男默默地听着,今天探问时病妻的面容又真真切切地浮现在心头。

“妈妈,这件事,我办不到。”

“为什么?”母亲的语声高了。

“妈妈,那么办,浪子妹妹会死的。”

“她可能要死。可我是珍惜你小武的命,珍惜川岛全家的命!”

“妈妈,如果是这么重视我,那就理解我的心吧!我这么说,您也许觉得不可思议,真的,那种事,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她在我家还不大习惯,确有许多不周之处,可是她很敬重母亲,对我也很好。她确实没有什么罪过,只因有病就离婚,这,我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肺病也不会是不治之症,她眼下就有所好转。假如还不好,非死不可,妈妈,那就让她做我的亡妻吧!假如病情危笃,可以断绝往来,多加小心,我会叫妈妈放心的。但是,离婚,任何情况下我也做不到!”

“嘿嘿嘿……武男,你满口是浪子,可是,你自己死了也不在乎?川岛家灭亡也无所谓?”

“妈妈满口谈的都是我的身体如何。可是,干那种不仁不义的缺德事,就算长寿,又能怎样?违背人情,失去正义,对家庭决没有好处。这决不是川岛家的声誉,更不是川岛家的光荣!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婚,万万做不到!”

母亲预料到会有难题,却碰上了比预料更强烈的反抗。她平日的肝火不由得布满胸膛,额上青筋暴起,太阳穴猛跳,拿着烟袋的手在瑟瑟打颤,好歹镇静下来,勉强装出笑容。

“别那么急躁!唉,静下心来想想看。你还年轻,不了解世道。常言说:‘舍卒保车’呀!唉,浪子是小卒,你和川岛家是车呀!对方很可怜,浪子很惨。可是,这不是病不好吗?不管别人怎么想,这比川岛家灭亡还好些吧?唉!还说什么不仁不义啦,这等事,世上不算少。不合家风,就离婚。得了重病,立刻就离婚。这就是世上的规矩。嗯?小武!谈不上什么不仁不义。本来,得上这种病,娘家人就应该接回女儿。他们不开口,咱们才发话,这有什么不好,有什么丢人的?”

“妈妈一口一个世上,可是,并没有那么一项规定:世上人做坏事,自己也可以做坏事。有病就离婚,那是老风俗。假如今日世界还有这样的规矩,那就把这个人世砸烂了才好,不砸烂不行!妈妈光说咱家的理,可是,片冈家费尽心血嫁出门的姑娘,只因为害病就被休了回去,心情能好吗?浪子有什么脸回娘家?不妨倒过来,我害了肺病,浪子的娘家说,肺病危险,把浪子接回去,妈妈的心情会好吗?道理是一样的。”

“不,不一样,男人和女人不是有区别吗?”

“一样!从情理上说,是一样的。这话从我口里说出来,好像有点蹊跷——浪子总算不再咳血,不是正在好转吗?现在提起离婚,这简直是叫她吐血。浪子会活不成的,一定活不成。对外人都下不得手干这种事,可是,妈妈,难道叫我去杀害浪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