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8页)
“太太为了来看看招人喜欢的大伙计,即便不需要鞋子,也会跑来多买一双。可你——却不懂事!你真是让人操心……”
这话叫我生气。其实谁都没有替我操过心,更何况是他。
每天早晨,那个有病的爱生气的女厨娘叫醒我的时间,总是比萨沙起床的时间早一个小时。我要给老板一家人、大伙计和萨沙他们擦鞋,刷衣服,烧茶炊,为所有的炉子备好木柴,为午饭清洗餐具;一到店里便扫地,掸灰尘,准备茶水,给买主送货,然后回家送午饭。这一段时间,我站在店铺门口的职位就由萨沙代替。他认为这种工作降低了他的身份。
“你这又懒又笨的家伙!让别人替你干活……”
我感到难受、寂寞。我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以往从早到晚我都是在库纳维诺的沙土街上,在浑浊的奥卡河岸边,在旷野和森林里生活的,如今没有外祖母,没有小伙伴,也没有可以跟我谈话的人了。这种生活让我生气,它在我面前暴露了其丑陋和虚伪的内幕。
常有这样的事:女顾客什么也不买就走了。这时他们三个人便感到受了屈辱。老板把自己的微笑收敛起来,命令萨沙说:
“卡希林,把货物收起来!”
接着便骂道:
“呸,跑来一头母猪!这蠢货在家待得发闷了,到店里来闲逛。你要是我的老婆,我就……”
他的老婆是个干瘪的黑眼睛的女人,长着一只大鼻子,常对他跺脚,大喊大叫,就像对仆人一样。
常常是这样:他们用虔敬的鞠躬和亲切的言词把认识的女顾客送走之后,便寡廉鲜耻地用肮脏的语言议论这个女人。这时候,我真想跑到街上去追上这个女人,把他们背后议论她的话告诉她。
我当然知道,人们一般都喜欢在背后彼此说人家的坏话,但是这三个人谈论的一切却特别令人气愤,好像有人承认他们是最优秀的人,是被派来审判全世界的。他们嫉妒许多人,却从来没有夸奖过谁,而且他们知道每一个人的某种劣迹。
有一次,店里来了一位两颊绯红鲜艳、双目闪光的年轻女子,她穿着带有黑色毛皮的天鹅绒大氅,露在毛皮领子上面的小脸蛋,宛若一朵奇美的鲜花。她脱下大氅交给萨沙,变得更加漂亮了,淡灰色的丝绸衣裳紧紧地裹着她的苗条的身材,耳朵上的钻石耳环闪闪发亮。她使我想起了大美人瓦西莉莎75,我深信她就是省长夫人。他们特别恭敬地接待她,对她像拜火神一样哈腰弓背,不断地说各种奉承话。他们三个人像着了魔似的在店里跑来跑去,几个身影在橱窗玻璃上不断晃动着,仿佛周围的一切都着火了,正在消失,马上就要变成另一个样子,另一种形状了。
当她迅速地选购了一双高贵的皮鞋离开后,老板咂了一下嘴,带着哨音说:
“一条母狗!……”
“一句话——是个戏子。”大伙计也轻蔑地说。
接着他们便开始相互谈论起这位太太的风流韵事及其奢侈的生活来了。
午饭后,老板在店铺后面的小房间里睡觉,我打开他的金表,在机器里放了一点儿醋。我非常愉快地看见,他醒来后手里拿着表走进店里来,张皇失措地说:
“真是怪事!表突然冒汗了!从来没有过这种事情!莫非要出什么坏事?”
尽管店铺里的事务很忙,家里的活也很多,我好像仍然摆不脱沉重的百无聊赖的感觉,因此我常在想:干一件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他们把我从店里撵出去呢?
披满白雪的行人默默地在店门前走过——就像是出殡把某人送到墓地上去,由于误了时间,正忙着去追赶棺材似的;马车颠簸着,吃力地爬过一个个雪堆。店铺后面教堂的钟楼上,每天都鸣响着悲戚的钟声——斋戒日到了。钟声像是用枕头敲打着脑袋,虽然不痛,却让你感到麻木和耳朵变聋。
有一天,当时我正在店门口清理刚收到的货箱,钟楼的看守人来到我的跟前。他是一个歪肩膀的小老头,身体软得像一块布片做的,穿着一身破烂得像是被狗撕碎了的衣服。
“你是个好人,你就偷偷地给我一双套鞋好吗?”他竟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没有说话。他坐在一个空箱子上,打了个哈欠,在嘴边画个十字,又说:
“给我偷一双好吗?”
“不能偷!”我对他说。
“可是有人在偷。就看在老人的面上吧!”
他跟我生活中的一些人不一样,他有点儿招人喜欢。我觉得他完全相信我会帮他去偷。于是我答应了他从通风窗口里递给他一双套鞋。
“那好,”他平静地说,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你不是哄骗人吧?嗯,嗯,我看你也不是哄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