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4/8页)
“还不如死了好,活着如此受罪……”
或者就像问什么人似的说:
“瞧,我已经活到头啦,是吗?”
“睡吧!”我没有把话说完她就打断了我,然后直直腰,灰色的身影就在厨房的黑暗里消失了。
“妖精!”萨沙背后这样说她。
我则对他说:
“你当面也这样叫她嘛!”
“你以为我怕她?”
但他立即皱起眉头说:
“不,当面我不叫!她也许真是一个妖精……”
她蔑视所有的人,见谁都生气,就是对我,也毫不客气,每天早晨六点钟就揪住我一只脚大声喊道:
“还贪睡呢!快搬柴火去,生茶炊去,洗土豆去!……”
萨沙被吵醒了,埋怨地说:
“你喊什么?我告诉老板去,没法睡觉……”
她那身瘦骨头在厨房里迅速地走来走去,那双红肿的、睡眠不足的眼睛朝萨沙那边闪着亮光:
“唉,让你降生,真是上帝的错误!我要是你后娘的话,一定拔光你的毛。”
“该死的婆娘,”萨沙骂道,走进商店时他对我说,“应该把她撵走!要偷偷地在她的菜里放大把盐进去,如果所有的菜都太咸的话,她就会被撵走。不然就浇上一点煤油!你干吗还不动手?”
“那你怎么不干呢?”
他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
“胆小鬼!”
厨娘是我们看着死去的:她弯着腰去提茶炊,突然就倒在地上,好像她胸前被人推了一下似的,然后就默默地侧身栽下去,双手向前伸着,嘴里流出血来。
我们两人立即就明白她死了,但由于害怕而紧张,久久地望着她,连话也说不出来。最后萨沙拼命地从厨房里跑了出去,我却仍不知所措地靠在窗台上有亮光的地方。老板走过来,担忧地蹲下,用手指触了触她的脸说:
“真的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接着,他在屋角里安放着的奇迹创造者尼古拉小圣像面前画了十字。祈祷完之后,他就在前厅命令说:
“卡希林,快去报警!”
来了一个警察,转了转,拿了小费就走了。然后又来了一个,还带着一个马车夫,他们俩一人抬腿一人抬头,把厨娘抬到街上去。老板娘从前厅探出头来,命令我说:
“擦地板去!”
老板则说:
“好在她是在晚上死的……”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处。躺下睡觉的时候,萨沙非常温和地对我说:
“不要熄灯。”
“你害怕?”
他用被子把头蒙上,躺了许久都没有说话。黑夜一片静寂,好像在倾听什么,等待什么。我则觉得,钟声立即就会响起来,全城的人会突然奔跑起来,大喊大叫地、惊慌失措地乱成一团。
萨沙从被子里露出来,悄声地对我说:
“来,到炕上来,睡在我旁边好吗?”
“炕上太热。”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说:
“她怎么一下子就死了呢,啊?真是妖精……我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
他开始讲起死人来,说死人如何地从墓里走出来,半夜里在城里游荡,寻找他以前的住处和亲人居住的地方。
“死人们只记得城市,”他小声地说,“而街道、房屋他们都记不得了……”
周围变得越来越静,似乎也越来越黑了。萨沙抬起了头,问我:
“你想看看我的箱子吗?”
我很早就想知道,他在箱子里藏了一些什么东西。平时他都把箱子锁着,开箱子的时候,总是特别小心,我要是想看一下箱子,他就粗暴地问我:
“你想干什么,啊?”
当我表示同意看他的箱子时,他从床上坐起来,没有下床,用命令的口吻叫我把箱子搬到床上来,放在他的脚边;钥匙挂在他身上,与护身的十字架一起串在一根带子上。他朝厨房的暗角环顾了一下,郑重其事地皱了皱眉头,打开了锁,吹了吹箱子盖,好像这盖子发烫似的,然后启开它,从中取出几套内衣。
箱子里装有半箱子的药盒子、各种颜色的茶叶商标纸卷、鞋油盒和沙丁鱼洋铁盒等。
“这是什么?”
“你马上就会看到……”
他用双腿夹住箱子,俯在上面,小声地哼起来:
“愿上帝……”78
我期待能看到一些玩具,因为我从未有过玩具,虽然表面上我不在乎这些,但是我看见人家有玩具,还是无限羡慕的。像萨沙这么大的人还有玩具,我很高兴,尽管他有点儿不好意思而把它藏起来,但这种害羞感我是能理解的。
打开第一个盒子,他从里面取出一副眼镜框,戴在鼻梁上,严厉地看着我说:
“这眼镜没有镜片也没关系,它原本就是这样的。”
“给我看一看!”
“它对你的眼睛不合适,这是给黑眼睛的人戴的,而你的眼睛是浅色的。”他对我解释道,学着老板的样子干咳了一声,但马上又惊慌地环顾了一下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