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6/8页)
“你看见它时就是死的吗?”
“不,它飞进棚子里来,我用帽子扑住它,它就闷死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又问道:
“好吗?”
“不好!”
这时他向洞口弯下腰去,迅速地用木板、铁皮把洞口盖住,并用砖头压上,然后站起身来,擦去膝头上的污泥,厉声问道:
“你为什么不喜欢?”
“我可怜小麻雀。”
他像瞎子一样用呆滞的目光看了看我,并朝我的胸口推了一下,大声嚷道:
“混账!你是由于嫉妒才说不喜欢的。你以为你在卡纳特大街你的园子里做得比这更好吗?”
我想起了我家的凉亭,因此我坚决地答道:
“当然比这个好!”
萨沙脱下上衣,往地上一扔,卷起袖子,朝掌上吐啐了一口唾沫,提议说:
“既然这样,我们就来打一架吧!”
我并不想打架,令人身心交瘁的烦闷使我非常压抑,看着表兄那张凶狠的脸孔,心里感到很不舒服。
他向我扑过来,用头顶我的胸部,把我顶倒并骑在我身上,大喊大叫:
“想死还是想活?”
可是我的力气比他大,而且我非常生气,不一会儿他就脸朝下躺在地上了。他双手捂住脑袋,嘴里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我吓了一跳,要把他抱起来,他却双手乱抓,双脚乱蹬,我更害怕了,我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他却抬起头来说:
“怎么,你以为你打赢了?我就这样躺着,等老板一家人看见了,我就告你一状,你肯定会被撵走!”
他辱骂、恐吓我。他的话使我非常生气,我冲到洞口,把砖头、石块搬开,把装着小麻雀的棺材扔到篱笆外面去,把洞里的东西全翻出来,再用脚把洞口踏平。
“你瞧,瞧见了吗?”
萨沙对待我的狂暴行为也很奇怪:他坐在地上,嘴稍稍张开,紧皱着眉头注视着我,什么话也没有说。等我干完之后,他才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把上衣往肩上一搭,平静而又凶狠地说:
“你会看到后果的,不用等多久。这一切都是我给你故意安排好的——这是魔法!啊哈……”
我蹲下来,好像被他的话挫伤了,全身发冷。他却连头也不回地走了。更使我压抑的是他的镇静。
我决定明天就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老板,离开萨沙和他的魔法,离开所有这种令人厌恶而愚蠢的生活。
第二天早晨,新来的厨娘把我叫醒后就大声叫道:
“我的爷啊!你的脸怎么啦?……”
“魔法起作用了!”我沮丧地想道。
可是厨娘却高声大笑起来,弄得我也不由地微笑了一下;我从她的镜子里看到,我的脸被抹了一层浓稠的煤烟。
“这是萨沙干的?”
“难道还是我?”厨娘大声说。
我去擦鞋,手刚伸进鞋里,一枚大头针就扎进我的手指里。
“这就是他的魔法!”
所有的鞋里面都放了大头针或缝衣针,而且放得很巧,这些针全都扎在我手掌上,当时我就舀了一勺凉水,非常解恨地把水浇在这个尚未睡醒或者是在装睡的魔法师的头上。
不过我的感觉还是不好:我仍旧恍恍惚惚地看到那口装着小麻雀的棺材,那灰色的卷曲的爪子,那不满地向上噘着的蜡鼻子,而周围那些似乎想要迸放却又放不出来的彩虹则闪着五颜六色的火星。棺材在变宽,爪子也在长大,向上伸展,活跃起来了,不停地颤动。
我本来决定这天晚上出走,可是午饭前在煤油炉上热菜汤时,我由于想事走了神,把汤烧开了,灭火时把汤盒打翻,烫了我的手,于是我被送进了医院。
现在我还记得医院里那种令人难受的噩梦般的情景:一些穿着灰色和白色尸衣的身影在黄色的摇摇晃晃的空房子里盲目地蠕动着,有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有的在痛苦地呻吟。有一个眉毛长得像胡子一样的高个子男人拄着双拐走来走去,抖动着大黑胡子,打着呼哨,怒声喊道:
“我要向大主教举报!”
病床就像一口口棺材,病人们鼻子朝上地躺着,就和那只死麻雀一样。黄色的墙在摇晃,天花板像风帆一样弯成弓形,地板在晃动。一排排的病床时而靠在一起,时而分开,一切都令人心怵,感到可怕;窗户外面戳着的一根根树枝则像一根根抽打人的鞭子,有人正在挥动着它们。
一个黄红色头发、瘦削的死人在门口跳舞,他用短小的手扯着自己的尸衣,并尖声叫喊:
“我不要疯子!”
拄着双拐的大黑胡子冲着他喊道:
“我要向大——主——教——举报……”
外祖父外祖母以及所有的人老是说,医院里常折磨死人。我想,我的命也要完了。有一个戴着眼镜、身上也穿着尸衣的女人朝我走过来,在我床头的黑板上写了一些什么字,粉笔断了,粉笔末撒在我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