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7页)
快到半夜时外婆亲切地把我叫醒了。
“怎么样,我们走吧?替别人做点事,你的手会好得快一些……”
她抓住我一只手,在黑暗中像牵瞎子似的拉着我。夜又黑又潮,不停地刮着风,好像河水在奔流,寒冷的沙石袭击着腿脚。外婆小心地走近市民房屋的窗口,画了三个十字,在所有的窗台上都放上五个戈比和三个小甜面包,望望没有星星的天空,再画一个十字,并小声地说:
“最最神圣的圣母,帮帮大众吧!在你的面前,我们都是罪人,圣母啊!”
我们走得离民房越远,周围就越发荒凉和死寂。夜晚的天空黑得深彻无底,好像把月亮和星星永远藏匿起来了。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一条狗,对着我们吠叫,狗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亮光。我畏惧地紧紧靠着外祖母。
“没有事,”她说,“不过是一条狗。这个时候没有鬼了,时辰过了,公鸡已经报晓了!”
她把狗招引过来,摸摸它,对它说:
“小狗,你得留点神,别吓着了我的小外孙!”
狗蹭了蹭我的腿,然后就跟着我们一起往前走了。
外婆十二次走近民房的窗口,在窗台上搁下“悄悄的施舍”。天快亮了,灰色的房子从黑暗中显露出来。白得像砂糖一样的纳波尔教堂的钟楼矗立起来了;墓地的砖围墙残缺不全,像一张破席子。
“老太婆累了,”外婆说,“该回家了!那些妇女明天一早醒来,啊,圣母娘娘给她们的孩子们送来了食品!当人们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哪怕不多的一点东西,也是管用的呀!啊哟,阿廖沙,大家都过着穷日子,所以就没有人去关心他们了!
富人不会想到上帝,
可怕的审判他也不理会,
穷人不是他们的朋友和兄弟,
他一心所想的是搜括黄金——
这黄金却是地狱里烧烤他的柴薪!
就该是这样!活着就要相互关心,上帝关心所有人!我很高兴,你又能跟我在一起了……”
我心里也暗暗高兴,模糊地觉得,一种永志不忘的东西又和我在一起了。我身边那条狐狸脸的红毛狗在颤抖,现出一双善良而负疚的眼神。
“它也跟我们在一起吗?”
“那有什么,既然它愿意,就在一起呗。我现在就给它面包吃,咱们还剩下两个小甜面包。我们在板凳上坐一会儿吧,我有点儿累了……”
我们在人家门口的一条板凳上坐下来,狗也趴在我们脚边啃着面包,外婆又讲了起来:
“这里住着一个犹太女人,她家里有九口人,一个比一个小,我问她:‘莫谢芙娜,你怎么生活呢?’她说:‘靠上帝保佑呗,除此,还能指望谁呢?’”
我紧靠着外婆温暖的身体睡着了。
生活又是过得如此飞快而紧凑,印象的洪流每天都给我的心灵带来新的东西,它令人叹赏,又令人恐惧,使人难受,逼人思考。
不久,我也千方百计地希望尽可能多地见到瘸腿姑娘了,想跟她说说话,或是默默地跟她一起坐在大门口的板凳上。跟她在一起,就是不说话也很愉快。她一身清丽,像只柳莺,又会有声有色地讲述顿河哥萨克人的生活。她曾在顿河当榨油厂司机的叔叔那里生活多年,后来跟当钳工的父亲搬到了尼日尼。
“我还有一个二叔,他当时在皇帝身边当差哩。”
每逢节假日的晚上,全村的居民都来到“大门外”,小伙子们和姑娘们在墓地上跳起了圆舞,男人们都进酒店喝酒,大街上只剩下妇女和孩子们。有的妇女直接坐在沙地上或坐在板凳上,她们大声喧哗,吵吵嚷嚷,议论是非;孩子们则玩棒球、木击球和“玛兹洛”球;母亲们观看着这些游戏,赞扬玩得好的,讥讽玩得坏的。喧闹声震耳欲聋,他们的高兴劲儿却令人难忘。“大人们”的参与和关注使我们这些孩子分外兴奋,所有的游戏都显得特别活跃,充满激越的竞赛气氛。但是不管这些游戏有多大的吸引力,我们三个人中——科斯特洛马、丘尔卡和我——总有一个人会跑到瘸腿姑娘面前去吹吹牛。
“看见没有,柳德米拉,我把三根木棒全打出去了!”
她可爱地微笑着,连连点头。
过去我们玩所有的游戏都是三人一起玩的,如今我却发现,丘尔卡和科斯特洛马总是在不同的小组里比赛,而且总是比赛灵巧和力气,常常弄到落泪和打架的地步。有一次,他们打得十分凶狠,以致需要大人出来调停,就像对待狗打架那样,用凉水去浇他们。
柳德米拉坐在板凳上,用一只健康的脚在地上跺起来。当两人打架滚到她跟前时,她就用拐杖去把他们隔开,害怕地大声喊道:
“别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