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3/7页)
她脸色苍白,眼睛失神,像发了疯似的翻白眼。
另一次,科斯特洛马玩木棒球丢人地输给了丘尔卡一盘,便躲在杂货铺燕麦柜台后面,蹲在那儿偷偷地哭起来。他的样子几乎让人感到害怕:他咬紧牙关,颧骨突出,瘦削的脸僵住了,从其忧郁而又发黑的眼睛里流出大颗的沉重的眼泪。我去安慰他时,他噙着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等着瞧吧……我要用砖头砸烂他的脑袋……会看见的!”
丘尔卡骄傲起来了。他走在街道的中间,像快要做新郎的小伙子那样,歪戴着帽子,双手插在衣兜里,学会了流氓腔调,从牙缝里啐唾沫,还对人说:
“我快学会抽烟了,已尝试过两三次了,就是有些恶心。”
这一切都使我感到不愉快。我知道,我就要失去一个朋友了,而且我觉得,这都是柳德米拉的过失。
有一天晚上,当时我正在院子里挑选拾来的骨头、布片和各种破烂,柳德米拉走了过来,她摇摇晃晃地挥着右手说:
“你好,”她说,连连点了三次头,“科斯特洛马跟你在一起吗?”
“是的。”
“丘尔卡呢?”
“丘尔卡跟我们不友好。这全怪你。他们都爱上你了,并且打架了……”
她的脸红起来,但讥讽地答道:
“哪儿有这事!我有啥过错?”
“你干吗要谈恋爱呢?”
“我并没有要他们爱我!”她生气地说并走开了,边走边说,“这全是胡闹!我年纪比他们都大,我已经十四岁了,他们不会跟年纪大的姑娘谈恋爱……”
“你倒懂得很多!”我想气她一下,便提高嗓门说,“那边有个女掌柜,赫雷斯特的姐姐,已经很老了,还同小伙子们纠缠不休呢!”
柳德米拉转身回来,把拐杖深深地戳进院子里的沙土里。
“你自己什么也不懂,”她急忙地说,声泪俱下,一双可爱的眼睛放出亮丽的光芒,“那个女掌柜是个荡妇,难道我是这种人吗?我还小,是不许人碰我、捏我一下的,况且……你还是先去读读《堪察加女人》89这本小说的第二部再说吧!”
她啜泣着走了。我有点可怜她。在她的话音里有些我不知道的真情:我的伙伴为什么要去碰她、捏她呢?可他们还说爱上了她呢……
第二天,为了平息我对她的失礼,我买了两戈比的冰糖做的燕麦糖果送给她。我知道她喜欢吃这种糖果。
“你想吃吗?”
她强作生气地说:
“去你的吧,我不跟你做朋友!”
但她马上把糖果接了过去,说:
“哪怕用纸包一下也好,你的手多脏啊!”
“我洗过手了,就是洗不干净。”
她用她那又干又热的手抓住我的手看了看。
“你的手都弄坏了……”
“你的手也有许多小孔……”
“这是给针扎的,我要做许多针线活……”
过了不久,她向四周望了望,对我提议说:
“我说,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读《堪察加女人》,愿意吗?”
我们找了许久躲藏的地方,处处都不合适,最后决定到澡堂的更衣室去——那儿虽然黑暗,但可以坐在窗户旁边,窗口朝着板棚和邻居的屠宰场之间一个肮脏的拐角,很少有人注意这个地方。
于是她背靠着窗口坐着,把那条病腿搁在板凳上,好腿踩在地上。她就这样坐着,用破旧的书本挡着脸,激动地念出许多难懂而又枯燥的词句,不过我也很激动。我坐在地上,瞅着她那双像蓝色火光似的严肃的眼睛在书页上不断地移动,眼睛里有时噙着泪水。姑娘的声音在发颤,把不懂的词组中的生词匆匆念过。我却试着把这些词,改编成我的诗歌,并想尽办法颠倒它们的顺序。这就完全妨碍了我去理解书中讲的是什么。
狗在我膝头上打盹,我把它叫做“风”,因为它全身毛茸茸的,身体细长,跑得很快,吠起来呜呜响,就像秋风刮进烟囱里发出的声音。
“你在听吗?”小姑娘问道。
我默默地点点头。混乱的词句使我越发兴奋起来,更着急地要把它们排列成另一种样子,编成像歌曲中的词句那样。歌曲中的每一个词都是活的,每一个词都像天空中的星星一样发出亮光。
天黑了,柳德米拉放下拿着书的白皙的手,问我:
“你瞧,很好吧?……”
从这一晚开始,我们便经常躲在澡堂的更衣室里。让我感到高兴的是,柳德米拉很快就不念《堪察加女人》这本书了,因为她常要问我这本没完没了的书里说的是什么,而我却不能回答。这的确是一本没完没了的书,我们从第二部开始念,完了还有第三部,接着姑娘对我说,还有第四部。
特别使我们高兴的是阴雨天,不过这一天最好不是礼拜六,因为礼拜六澡堂里是要生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