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4页)
“你们折磨人……折磨人……”
我跳到一件什么东西的顶上,越过人群的脑袋看见许多人的脸——他们都嘻嘻哈哈地笑着,互相谈论着:
“你瞧,你瞧……”
当他用他那干瘦的孩子般的手把露出来的衬衣掖进裤子里去时,站在我旁边的一个好心的男人叹了口气说:
“都要自杀了,还去整理裤子……”
观众的笑声更响了。显然,谁也不相信这个小兵会自杀。我也不相信。可是斯穆雷瞥了他一眼后,一边用自己的大肚子推开人群,一边说:
“散开,混蛋!”
他一下子把许多人都骂为混蛋,逼近一大群人的身边,对他们喊道:
“各就各位,混蛋!”
这也很可笑,但却似乎又是对的。今天从早晨起,所有的人好像都成了混蛋。
斯穆雷把人群驱散后,走到小兵跟前,伸出一只手说:
“把刀拿来……”
“反正。”小兵说着,刀锋朝外把刀子递过去。厨师把刀子给我,把小兵推进舱里。
“躺下睡觉吧!你是怎么啦,啊?”
小兵没有说话,在床上坐下来。
“他给你拿吃的去,拿伏特加去——你喝伏特加吗?”
“可以喝一点……”
“你要注意,别碰他——取笑你的并不是他,听见没有?我说了——不是他……”
“他们干吗要折磨我?”小兵小声地问道。
斯穆雷没有立即回答,并沉着脸说:
“我又怎么知道呢?”
他带我走进厨房,嘟哝道:
“看吧,真是弱者众人欺!你看见了,怎么样!这回看到了吧!老弟,真要让人发疯……像臭虫一样缠着你——你就完了!他们甚至比臭虫还坏,比臭虫还凶……”
当我把面包、肉和伏特加拿给小兵时,他正坐在床上,前后摇晃着身体,像娘儿们那样小声哭泣着。我把盘子放在桌上,对他说:
“吃吧……”
“把门带上。”
“关门屋里就黑了。”
“关上,不然他们又要来了……”
我走了。我不喜欢这个小兵,他不能引起我的同情和怜悯。这让我心里感到不快,因为外祖母曾多次教导我:
“要同情人,大家都是不幸的,大家都有困难……”
“拿去了吗?”厨师问我,“喂,他在干啥?”
“他在哭。”
“唉……真是草包!他算什么士兵?”
“我并不可怜他。”
“啥?你怎么啦?”
“可是应该怜惜人……”
斯穆雷抓住我一只手,拉到他身边,动情地说:
“不要勉强去怜惜人,可撒谎也不行,你懂吗?不要甘当懦夫,得了解自己……”
于是他推了我一下,补充了一句:
“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来,抽烟吧……”
旅客的这种行为使我感到非常不安和难受。当斯穆雷揪小兵的耳朵时,他们竟高兴地哈哈大笑。他们如此地捉弄这个兵,我觉得有一种无法表达的侮辱和压抑:他们怎么会喜欢这种可恶而又可鄙的事情呢?这里有什么让他们感到快乐和可笑的东西呢?
瞧,他们重又坐在或躺在低矮的帐篷下面,有的喝酒,有的吃饭,有的玩牌,平静而又庄重地谈话,欣赏河上的景色,好像一小时之前那些打呼哨、起哄、戏弄人的家伙不是他们似的,他们仍然像平时一样,安静而又慵懒。他们从早到晚都在船上优哉游哉地溜达,就像阳光照耀下的蚊虫和尘埃那样。瞧,有十多个人在搭板旁边拥挤着,画着十字,从轮船走上码头,又有同样多的人从码头迎面走来,同样都弯着腰,背着沉重的背包和箱子,也穿着同样的衣服……
这种乘客的经常更替却丝毫没有改变轮船上的生活,新的旅客与离去的旅客说着同样的话:土地啦,工作啦,上帝啦,女人啦,而且他们用的词句也是一样的……
“你就——忍耐吧,都是上帝的安排。人啊!毫无办法,我们命该如此……”
这些话听起来很枯燥,令人生气。我不能忍受龌龊的东西,不能忍受恶意的不公平的屈辱和待遇。我坚信并觉得我不应受到这种待遇,小兵也不应受这种待遇,除非他自己想成为可笑的人……
马克西姆被赶下了轮船,他是一个严肃、善良的小伙子,而谢尔盖这个卑劣的人却留了下来。这一切都是不正常的。
“干吗都挤在船边上?”水手长眯着其漂亮而又恶毒的眼睛大声喊道,“轮船倾斜了,快散开,穿厚呢子衣服的魔鬼们……”
魔鬼们乖乖地转到甲板的另一边去了,可是这边他们也像绵羊一样遭到驱赶。
“咳,该死的家伙……”
炎热的夜晚,待在被晒了一天的铁皮遮篷下,闷热难耐。旅客们像蟑螂似的在甲板上爬动,随地躺着。快到码头的时候,水手们便用脚把他们踢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