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6/8页)

我记得十分清楚,我的外祖母在谈及灵魂时是何等的小心谨慎。她说灵魂是爱情、美和快乐的神秘的储存器。我曾相信,好人死后白衣天使就会把他的灵魂送到蓝天上我外祖母的善良的上帝那里去,上帝会亲切地欢迎他说:

“怎么样,我的亲爱的,怎么样,我的圣洁的,受尽了折磨,吃尽苦头了吧?”

于是他就把六翼天使的翅膀送给了灵魂——六个白色的翅膀。

雅科夫·舒莫夫谈到灵魂时也是那么小心谨慎,像我的外祖母一样。他很少谈,而且不乐意谈到灵魂;骂人的时候也不牵及灵魂。当别人议论灵魂时他就耷拉着像牛一样的红脖子,默不作声。当我问他什么是灵魂时,他回答说:

“是一种精气,是上帝的气息……”

我还不满足,再追问他时,这个司炉低下头说:

“老弟,关于灵魂的事连神父也不大清楚,这是一种秘密……”

他使我经常地想着他,努力去理解他,可是这种努力却徒劳无益。他那粗壮的身影也老是挡着我的视线,让我除他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餐厅管事的老婆对我的态度亲切得有点可疑。每天早晨,我都得侍候她盥洗。这本是二等舱女仆鲁莎的活。鲁莎是个干净快活的姑娘。在狭小的舱室里,我就站在上身赤裸的餐厅管事老婆的身边,看见她那像发过头的面团一样松弛的黄色肉体,心里非常厌恶,并不禁想起了玛尔戈王后那铸铁般黝黑的身体。餐厅管事老婆的话还特别多,时而唠叨、埋怨,时而生气、嘲讽。

我听不懂她说话的意思,尽管我远远地也能隐约地猜想到那可怜、可卑而又可耻的含义。不过我并不愤懑,我的生活离餐厅管事老婆,离船上发生的事情很远。我好像是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巨石后面,巨石挡住了我,看不见那日夜漂流、不知去向的整个世界。

“咱们的加夫里洛芙娜全身心地爱上你了,”我好像是在梦中听到鲁莎的讥讽话,“张开你的嘴,吞下这幸福吧……”

不仅她讥讽我,而且整个餐厅的茶房都知道餐厅管事老婆的这个弱点。厨师紧皱眉头说:

“这婆娘什么都吃过——现在想吃馅饼,想吃蛋糕了!这种人哪……彼什科夫,你可要当心,不仅要睁大两只眼,要睁大三只眼才行……”

连雅科夫也以父辈的姿态劝导我:

“当然,要是你再长两岁,我也就不这么说你了,不过,如今像你这样的年纪,我劝你还是别上钩的好!不然,你就随便吧……”

“别说了,”我说,“这种下流事……”

“当然……”

但是他立刻又用手指搔搔紧贴在头上的头发,说了几句圆滑的话:

“不过你也得理解她,她现在过得很寂寞、冷清……就是一条狗,也喜欢有人爱抚它,何况是人呢!女人是靠爱抚活着的,就像蘑菇需要潮湿一样。她自己也害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肉体要求爱抚,仅此而已……”

我紧盯着他那双不可捉摸的眼睛,问道:

“你可怜她?”

“我?难道她是我的母亲?人家连母亲都不同情,可你……怪物!”

他像破铃铛似的笑了笑。

有时我望着他,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无声的空虚中,掉进了无底深渊里和黑暗里。

“大家都结婚,而你,雅科夫,为什么不结婚?”

“我干吗要结婚?女人我随时都可以搞到,这要感谢上帝。很简单……结了婚的人就得定点居住,当农民。可是我的土地又差又少,就是这一点点土地也被叔父占去了。我哥哥当兵回来,与叔父争吵,打官司,用棍棒打了他的脑袋,流了血,为此哥哥坐牢一年半。从牢里出来后,还是一条路,再次坐牢。他的老婆年纪轻轻的,挺招人喜欢……唉,有什么好说的呢!结了婚,就意味着待在自己的窝里当主人,可是当兵,又不能做自己生命的主人。”

“你祈祷上帝吗?”

“真怪!当然祈祷……”

“怎样祈祷?”

“各式各样。”

“你念什么祷告文?”

“祷告文我不懂,老弟,我只是简单地说:天主耶稣啊,怜惜活人,让死者安息。主啊,保佑我们不要生病……也许我还说了些什么……”

“什么?”

“总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论说什么,他都听得到的!”

他对我很亲切,带一种好奇心,就像对待一只聪明的会逗人乐的小狗。我夜间有时和他坐在一起,他身上散发出一股石油味、焦煳味及大葱味。他喜欢吃大葱,吃生葱就像吃苹果一样。有时他会突然求我:

“喂,阿列哈160,随便念首诗听听吧!”

我记住了许多诗,此外我还有一个厚厚的本子,里面抄了许多我心爱的东西。我给他念《鲁斯兰》时,他一动不动地听着,闭上眼睛,也不说话,屏住有点沙哑的呼吸,然后小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