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4/5页)
不论在直接和间接的意义上,不论在肉体上还是在精神上,这一类的事我全都做过,只是多亏了偶然的幸运,我才没有遭到致命的重伤,没有成为终身的残废。因为没有任何东西要比忍耐、比屈从于外在条件的力量更可怕、更使人残废的了。
如果我最终还是成为一个残废者躺在地里的话,我在临终时也还要不无自豪地说,那些好心人虽然四十年来认真要使我的心变成残废,但他们的辛勤劳作并不成功。
一种狂热的愿望越来越厉害地控制着我:去干些恶作剧的事,叫人家高兴,让人们发笑。我有时也做到了这一点:我会扮演尼日尼市场上那些商人的脸相,讲述有关他们的故事;我会模仿那些农夫农妇买卖圣像时的样子,我的掌柜如何巧妙地蒙骗他们,经学家们如何吵架等。
作坊里的人都放声大笑,工匠们常常扔下工作,看我的表演。不过这种表演之后,拉里昂内奇总是来劝告我:
“你还是在晚饭后再表演吧,不然要影响工作的……”
“演出”结束后,我感到轻松一些,如释重负。有那么半小时到一小时的时间,头脑里觉得空闲愉快,可是后来又觉得脑袋里装满了许多尖利的钉子,它们在钻动,脑袋发烫。
在我周围好像有一锅肮脏的稀粥在沸腾,我觉得我也慢慢地在里面被煮得稀烂了。
我在想:
“难道整个生活都是这个样子吗?我也要像这些人一样生活下去,而找不到也看不到任何改善吗?”
“马克西梅奇,你变得爱发脾气了。”日哈列夫认真地看着我,对我说。
西塔诺夫也常问我:
“你怎么啦?”
我无法回答。
生活顽固而又粗暴地把我心灵中最好的文字抹去了,阴险地用某些无用的废物取代了它。我愤怒而又顽强地抵抗这种强暴。我和大家一样漂浮在同一条江河里,但是对我来说,河水太冷了;这河水又不能像浮起别人那样轻易地把我浮起来,所以我常常觉得我会沉到深水底下去。
人们对我越来越友好,他们对待我不像对待巴维尔那样大喊大叫,也不任意支使我;为了表示对我尊敬,他们都用父称叫我。这些都很好。不过我也难受地看到,有那么多的人喝酒,他们喝酒后的那种讨厌的样子,以及他们对待妇女的那种病态态度。尽管我也知道,在这样的生活中,酒和女人是他们唯一的乐趣。
我常常痛苦地想起,连那位最聪明最勇敢的娜塔利娅·科兹洛夫斯卡娅也说女人是一种乐趣。
这样说的话,那么我的外祖母呢?那位“玛尔戈王后”呢?
想起“王后”,我有一种近乎恐惧的感情,她与大家如此不同,就好像我是在梦里看见过她。
我非常之多地想到女人,而且已经在解决这样的问题:下一个节日我是否也到大家常去的那个地方去?这并不是一种肉体上的要求,我是一个健康而且喜欢洁净的人,但有时候我也发疯似的想去拥抱一个温柔聪慧的人,像对母亲一样坦率地、没完没了地向她诉说我的彷徨不安的心灵。
我很羡慕巴维尔,他每天晚上都告诉我他同对面房子的女佣人的恋爱故事。
“兄弟,是这么回事。一个月之前,我还不喜欢她,还往她身上扔过雪球,可是现在我却坐在板凳上紧偎着她,再没有人比她更亲爱的了。”
“你们谈了些什么?”
“当然什么都谈。她对我说自己的事,我也对她说我的事。完了我们就接吻……不过她很正派,兄弟,她真好!……喂,你抽烟已像个老兵了!”
我抽烟抽得很多。烟叶可以麻醉人,可以平息不安的思绪和惊慌的感情,幸好伏特加酒的气味我不喜欢,所以我不喝伏特加酒,而巴维尔却爱喝,他喝醉了就伤心痛哭:
“我想回家,回家!放我回家吧……”
我记得,他是个孤儿,他的父亲和母亲去世得早,又没有兄弟姐妹,从八岁起他就寄养在别人家里。
在这种心绪动荡不满的时候,加上春天的召唤,更让我情绪激越,我决定再到船上去干活,等船开到阿斯特拉罕时,我就逃到波斯去。
为什么要到波斯去?——我记不得是什么原因了,也许是因为我很喜欢波斯商人的缘故吧!因为我在尼日尼市场就见过他们:他们席地而坐,活像一尊尊雕像,染过色的胡子展现在太阳光中,平静地抽着水烟袋;他们的眼睛又大又黑,好像什么都看得透似的。
也许我会逃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但是在复活节的一周里,有一部分工匠回老家去了,回自己村子里去了,留下来的人则老是喝酒。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到奥卡河边去散步,就在这里我遇见了我原来的老板,我外祖母的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