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第3/6页)

另一个人则是受过诚实、聪明的书本的神圣的精神洗礼,观察了日常各种可怕事件的那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感到这种力量会很容易地扭断他的脖子,用肮脏的脚掌去踩踏他的心脏,因此他紧张地进行自卫,咬紧牙关,捏紧拳头,随时准备迎接一切论争和战斗;这个人像法国小说中的英雄人物那样,用实际行动表现他的爱和怜悯,不说废话,拔剑出鞘,战场上分晓。

当时我有一个很凶恶的敌人,他是小波克罗夫街上一家妓院看院子的人,我是有一天早晨去市场的时候认识他的。他在妓院门前从一辆马车上拖下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姑娘,他抓住她的两只脚,她脚上的袜子卷在一起,身体露到腰边;而他却毫不知耻地拽着她,大叫大笑,还不断地向她身上啐唾沫。那姑娘从车上滑滚下来,闭着眼,张着嘴,两条胳膊软得像是脱了臼似的拖在脑后,脊背、后脑勺、发紫的脸在马车座位上、脚蹬上磕碰着,最后跌落在马路上,脑袋撞在石头上。

马车夫给了马一鞭子,马车走了。那个看院子的人抓住姑娘的两腿,倒退着,像拖死尸一样,把姑娘拖到人行道上。我气疯了,跑了过去,幸好在我跑去的时候,不知是我自己扔掉了还是无意中失落了那把一俄丈长的水平尺。这使我和看院子的人免于闹出大乱子来。我跑过去,挥拳打倒了看院子的人,然后跳上台阶,拼命地按门铃。走出来几个粗汉,我什么也没对他们说,拾起水平尺就走了。

在下坡路上我追上了马车夫,他从车座上居高临下地看了我一眼,赞赏说:

“你很灵巧地把他打倒了!”

我生气地问他,为什么让看院子的人侮辱那个姑娘?他却平静而又厌恶地说:

“我才不管呢,让他们见鬼去吧!把她架上车时,老爷已付了钱。至于谁打了谁,与我何干?”

“要是把她打死了呢?”

“是啊,这种女人,是很快会被打死的。”马车夫说,好像自己就多次试图弄死这种喝醉了的女人似的。

从这天起,我几乎每天都看到这个看院子的人。我每次上街,他都在扫马路,或者是坐在台阶上,好像是在等着我似的。我走到他跟前,他便站起来,卷起袖子,警告说:

“来吧,我现在就要打断你的腿!”

他大约有四十岁,个子很小,拐腿,肚子却大得像孕妇一般。他冷笑着用一双闪亮的眼睛看着我。其实他的眼神是善良而快活的。这使我非常惊讶。打架他是不行的,他的胳膊比我的短,交两三手后,他就后退了,背脊靠在门上,惊讶地说:

“你就瞧着吧,有本事的好汉!”

我已经讨厌这种打架了,于是有一次我对他说:

“你听着,傻瓜,请你以后别再缠着我了!”

“那你为什么要打人呢?”他用责备的口吻问我。

我也问他为什么要如此可恶地侮辱那个姑娘。

“关你什么事,你怜惜她?”

“当然怜惜……”

他沉默了一会儿,擦了擦嘴唇问道:

“那你也怜惜猫吗?”

“是,猫我也怜惜……”

于是他对我说:

“你是个傻瓜,骗子!等着瞧吧,我会给你点颜色看……”

我不能不走这条街道,这是一条最近的路。不过我打算早一点起床,避免见到这个人。可是过了几天还是碰见了他——他坐在门口抚摸着躺在他膝头上的一只烟色猫。当我走到离他约三步远的时候,他跳起来,抓住猫的两只脚,使劲一摔,把猫摔在石柱子上,一股温热的东西溅到我的身上。他把猫头摔碎后,又把猫扔到我的脚下,并站在小门旁边,问道:

“怎么样?”

嘿,还能怎么样呢!我们就像两只公狗那样在院子里扭打起来了。后来我坐在斜坡草地上,无法形容的苦闷使我快要疯了。我紧紧咬住嘴唇,使自己不致大哭大吼起来。这件事,一想起来,心里那无法忍受的厌恶就让人全身发抖。我很奇怪,当时我怎么竟没有发疯,没有杀人呢?

我为什么要讲述这些丑事呢?为的是使你们,先生们,知道这些东西还没有过去,没有过去啊!你们喜欢听那些杜撰的恐怖的故事,喜欢那些渲染得很美的骇人情节,幻想的恐怖让你们愉快地激动,而我却知道真正可怕的东西,日常生活中最骇人听闻的事情,而且我有不容否定的权利把它们讲出来,让你们感到不快,为的是要你们记住,你们是在过一种怎样的生活和生活在什么状况之中。

我们大家都过着一种卑鄙肮脏的生活。这就是问题所在!

我非常爱人们,不想让任何人痛苦,但也不能多愁善感,不能用花言巧语的谎话去掩饰严酷的真实,而要面向生活,正视生活!要把我们心灵中和头脑中一切美好的、人性的东西融化到生活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