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第2/11页)

他详细地讲述了宫廷里的一个锅炉工人的故事。这个锅炉工人同女皇过了一夜之后便飞黄腾达了,从军士一跃而升为将军。警察的老婆认真地听着,不断地用舌头舔着嘴唇,并在桌子下面不时地用腿碰碰我的腿。尼基福雷奇讲得有板有眼,还常说些有趣的话,而且不知不觉地就转到另一个话题上去了:

“就说那个一年级的大学生普列特尼约夫吧。”

他的老婆叹了口气,插话说:

“他虽说不漂亮,却是个好人!”

“谁是好人?”

“普列特尼约夫先生。”

“第一,他不是先生,等他学成之后才能成为先生,目前他只是一个普通大学生,这样的大学生我们有成千上万。第二,你说他是好人,这是什么意思?”

“他快活,他年轻。”

“第一,戏班里的小丑也很快活……”

“小丑是为钱而快活。”

“嗤!第二,你别瞧不起老狗,老狗也是从小狗过来的……”

“小丑就跟猴子那样……”

“嗤!我说了,你住嘴!听见没有?”

“听见了。”

“这不就得了……”

尼基福雷奇压服了老婆后,便劝导我说:

“所以,你该跟普列特尼约夫认识认识,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他可能不止一次地看见我跟普列特尼约夫一起在街上走,所以我对他说:

“我们认识。”

“是吗?你们认识……”

他的话里显得有点失望。他猛烈地抖动着身子,勋章被震得叮当作响。这时我很担心,因为我知道,普列特尼约夫正在用胶版印一些传单。

他老婆一面用脚碰碰我,一面又狡猾地刺激她的老头子,而老头子则像孔雀开屏似的一味卖弄他的花言巧语。他老婆的这种恶作剧却妨碍了我听他说话。一不小心,他又变了另一种腔调,说话的声音更低更有感化力了。

“有一条看不见的线,你知道吗?”他用一双圆鼓鼓的眼睛看着我的脸,问我,好像有点儿害怕什么似的,“你可以把沙皇陛下看作是一只大蜘蛛……”

“哎哟,你在说什么呀!”他的老婆惊叹道。

“你,住嘴!傻蛋。这是为了说得浅白易懂些,而不是辱骂。你这母狗,快收拾茶炊去……”

他皱皱眉头,眯起眼睛,又继续说下去:

“这条看不见的线,就像是一张蜘蛛网,它以沙皇陛下亚历山大三世等人为中心,通过各部部长、各省省长和所有官吏,一直到我,甚至到最下等的士兵。这条线把一切联结起来,维系起来,就像一座无形的堡垒,维持着沙皇帝国的永久的统治。不过那些被狡猾的英国女王收买了的波兰人、犹太人和俄罗斯人随时随地都试图破坏这条线,好像他们是为人民这样做的。”

他隔着桌子俯着身子用威严的低声问我:

“你明白了吧?这就对了。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个?你的面包师在夸奖你,说你是个聪明的小伙子,诚实,又是单身汉。不过有许多大学生经常到你们面包店里鬼混,整夜都坐在捷连科娃的房里。如果只是个别人,那还可以理解,可是那么多人,这是干吗呢?我不敢说大学生的坏话,他们今天是大学生,明天也许就成了一个副检察官。大学生都是好人,只是他们太爱出风头了,而沙皇的敌人又在调唆他们!你明白吗?我还要说……”

不过,他没有来得及说,门就嘭的一声开了,进来一个红鼻子的小老头,此人的卷发的头上束着一根小皮条,手里拿着一瓶伏特加酒,看样子已经喝醉了。

“我们来下一盘跳棋怎么样?”他高兴地问道,整个人现出一种滑稽的样子。

“这是我的岳父,妻子的父亲。”尼基福雷奇忧郁地说,显得有点儿懊丧。

几分钟后我就告辞了。那个不安分的婆娘装着跟我出来关门,使劲拧了我一下,说:

“这云彩多红啊,像一团火!”

天空中一朵小小的金色云彩正慢慢地消散。

我不想让我的那些教师生气,但我还是要说,这个警察要比他们更果断更透辟地为我讲解了沙皇国家机器的构造。一只蜘蛛盘踞在某个地方,从它那里伸出一根“看不见的线”,把全部生活牢牢地联结起来,捆绑起来。我很快就学会了随处地感受由这条线编织成的种种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