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第8/9页)
我对他说,这全是胡扯!他生气地说:
“我的老天爷!你真可恶!这是一位学者详细地给我讲的故事,你却说我胡扯……”
他常到基辅去“朝圣”,并对人讲:
“基辅这个城市像我们的村子一样,也是在山上,也有一条河流,只是我忘记了叫什么河。跟伏尔加河相反,它简直是一条小溪!直率地说,这个城市是乱糟糟的,所有的街道都弯弯曲曲,通往山上。这里的人全是霍霍尔,可不像米哈伊洛·安东诺夫那样,他们是半波兰人半鞑靼人的混血种,喜欢闲扯,不说正经话,不梳头不理发,十分肮脏,喜欢吃蛤蟆,那里的蛤蟆一只就有十普特重。他们出门骑牛,耕田也用牛。他们的牛大得很,最小的牛也比我们的大四倍,重八十三普特。那里有五万七千个修道士和二百七十三个主教……嘿,真是怪人!你怎么能跟我争论呢?我这全都是亲眼看到的,你到过那里吗?没到过。这不就得了!老弟,我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准确性……”
他喜欢数目字,跟我学会了加法和乘法,不过再没有心学除法了。他着迷于多位数的乘法,而且常常出错。他用木棍子在沙地上画出长长一道数目字,惊讶地瞪着孩子般的眼睛望着它们,叹息道:“这样长的数目字谁也念不出来!”
他是一个不爱整洁、蓬头乱发、衣衫褴褛的人,不过他的脸却几乎可以说是漂亮的:留着卷曲而欢快的小胡子,一双蓝色的眼睛显出孩子般的微笑。在他和库库什金身上似乎都有一种共同的东西,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们俩才相互躲着不见面吧。
巴里诺夫曾两次到里海去捕鱼,他念念不忘地说:
“我的老弟,什么都不能跟大海相比,你站在它的面前,简直就是一条小虫!你望着它,就忘掉自己的存在了!海上的生活是甜蜜的,所有的人都向往它,甚至一位修道院的大司祭也到海上来了,他干得不错!一位厨娘也来了,她原来跟一位检察官姘居,你瞧,她还要什么呢?但她还是忍不住海的诱惑。她对检察官说:‘检察官呀,你待我非常好,不过我们还是分手吧!’因为不管是谁,只要看了一次海,他就会对它流连忘返。大海就像天堂一样宽广,没有任何人挤着你!我也要永远到海上去,因为我不喜欢这芸芸众生!就是这么回事。我情愿在荒漠中过隐士的生活,只是我不知道哪里有这样的合适的一方净土……”
他像一只丧家狗,在村子里游荡。大家都瞧不起他,但是大家却都乐意听他讲故事,就像乐意听米贡唱歌一样。
“真能瞎编,不过很有趣!”
他的这种编造有时甚至能扰乱像潘科夫这样稳健的人的理智。有一次这个不轻易相信人的庄稼汉对霍霍尔说:
“巴里诺夫证实说,关于伊凡雷帝的事,书上并没有写全,有许多事被隐瞒了。他说,伊凡雷帝是一个会变形的人,曾变成过一只鹰。从那时候起,人们为了纪念他,就在钱币上铸了一只鹰。”
我曾多少次发现,所有那些稀奇的、编造的,甚至编造得很差的故事,往往要比那些严肃的讲述生活真理的故事更受欢迎。
可是当我把这种发现告诉霍霍尔时,他却笑着说:
“这种情况会过去的!只要人们学会了思考,他们就会接近真理。对巴里诺夫、库库什金这样的怪人,您也要理解他们。要知道,这都是一些艺术家、作家。大概,基督当初也就是这样的一个怪人吧。其实他有些东西编造得并不坏。这一点您会同意吧……”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所有这些人都很少谈论上帝,也不愿意谈论上帝,只有苏斯洛夫老头经常很自信地说:
“这都是上帝的旨意。”
可我却总是在这些话里听到一种绝望的东西。我和这些人相处得很好,而且从他们的夜间交谈中学到了许多东西。我似乎觉得,罗马斯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棵粗壮的大树,扎根于人民的生活之中,在那里,在生活的深处,它的根又与另一些古老大树的根交织在一起,于是大树的每根树枝都鲜艳地开出思想之花,茂盛地长出响亮的语言的叶子。我觉得我自己也在成长,在汲取了书本的有滋补的蜜汁后,我说话更加自信了。霍霍尔不止一次地笑着夸奖我说:
“您做得很好,马克西梅奇!”
我是多么感激他对我说这些话啊!
潘科夫有时带着他老婆来。他老婆是一个小个子女人,有一张温顺的脸和一双聪明的蓝眼睛,一身城里人的打扮。她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谦逊地闭着嘴,但不久便惊奇地张开嘴,眼睛也怯懦地瞪起来。偶尔听到一句中肯的话,她就用双手捂着脸笑起来。潘科夫向罗马斯递个眼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