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阿端(第2/4页)
居三年,家人初闻而惧,久之渐习。生不在,则隔窗启禀。一夜,向生啼曰:“前押生者,今情弊漏泄,按责甚急,恐不能久聚矣。”数日,果疾,曰:“情之所钟,本愿长死,不乐生也。今将永诀,得非数乎!”生皇遽求策。曰:“是不可为已。”问:“受责乎?”曰:“薄有所罚。然偷生罪大,偷死罪小。”言讫,不动。细审之,面庞形质,渐就澌灭矣。生每独宿亭中,冀有他遇,终亦寂然,人心遂安。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白话]卫辉府的戚生,年纪轻轻,文质彬彬,而又任性使气,敢做敢当。当时,一家世家大族有一座颇具规模的宅第,白天闹鬼,接连死人,愿意低价出售。戚生认为价格便宜,便买来居住。然而宅第空阔,人口稀少,东院楼亭周围,荒蒿野艾繁密成林,也暂且搁置不住。在夜里,家人受到惊扰,总是大喊有鬼。经过两个多月,死了一个丫环。不久,戚生的妻子在傍晚前往楼亭,回来就得了病,没几天便一命呜呼。家人更加恐惧,劝戚生搬家,戚生不听。但他孤身独处,没有伴侣,心境凄凉,为自己伤感不已。众丫环仆人又不时向他絮叨种种怪异之事,惹得他大发脾气,一怒之下,抱着被褥,独自在罕有人迹的亭子中躺下,仍然点着蜡烛,来察看会有什么怪事出现。等了许久,并无异常现象,戚生也就这么睡着了。
忽然有人把手伸进被里,反复摸来摸去。戚生醒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年纪很大的丫环,耳朵蜷曲,头发蓬乱,极为肥胖。戚生知道她是鬼,捉住她的胳膊一推,笑嘻嘻地说:“这副尊容,难以领教!”丫环自惭形秽,缩回手去,迈着小步走开。不一会儿,一个女郎从西北角走出,神情美妙动人,不管不顾地来到灯下,生气地骂道:“哪里来的胆大妄为的书生,居然大模大样地睡在这里!”戚生起身笑着说:“我是这所宅第的主人,等着找你要房租的。”便站起身来,光着身子去捉女郎,女郎急忙逃跑。戚生抢先跑到西北角,拦住归路,女郎无路可走,便在床上坐下。戚生走近了女郎,在烛光下一看,简直美如天仙,便慢慢把她抱在怀里。女郎笑吟吟地说:“狂妄的家伙不怕鬼吗?会祸害死你!”戚生强行解开女郎的衣裙,女郎也不太抵抗。事后女郎介绍自己说:“我姓章,小名阿端。误嫁一个浪荡汉子,他自以为是,残暴不仁,对我横加折磨羞辱,使我悲愤抑郁,早年夭折,埋在这里二十多年了。这所宅第下面全是坟墓。”戚生问:“那个老丫环是谁?”章阿端说:“她也是一个死鬼,侍候我的。上面有活人居住,鬼在墓中就不安宁。刚才是我让她把你赶走。”戚生问:“她为什么摸来摸去的?”章阿端笑着说:“这丫环三十多岁了,没跟男人睡过,情形挺可怜的,不过她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总之,谁胆怯,鬼就加劲予以辱弄;谁刚强,鬼就不敢加以侵犯。”听到近处的晨钟已经响过,便穿衣下床,说:“如果你不猜疑,夜里我会再来。”
到了晚上,章阿端果然前来,两人缠缠绵绵,更加欢乐。戚生说:“我的妻子不幸去世,感伤哀悼难以从心中排除。你能为我把她招来吗?”章阿端听了更加伤心,说:“我死了二十年,谁想念过我一次?你真是多情,我会尽力帮忙。不过,听说她已有了投生的地方,不知是否还在阴间。”过了一晚,章阿端告诉戚生说:“你的妻子即将投生到贵人家。由于她前生丢了耳环,便打丫环,丫环上吊而死,这案子还没了结,所以滞留阴间。现在她还寄身于药王廊下,并有人看守。我打发丫环前去行贿,也许快来了。”戚生问:“你为什么能闲散自由?”章阿端说:“冤死鬼只要自己不去投案进见,阎王就没工夫过问。”二更将尽时,老丫环果然把戚生的妻子领来。戚生握着妻子的手万分悲恸,妻子眼含泪水,说不出话来。章阿端告别要走,说:“你们两人可以共话久别之情,让我们改天夜里再相见。”戚生关心地问起妻子前生的丫环上吊的案件,妻子说:“不碍事,快结案了。”两人上床依偎拥抱,像妻子活着时一样欢乐。从此便经常如此。
五天以后,妻子忽然哭哭啼啼地说:“明天我要到山东投生,离别的时间太长,如何是好?”戚生听了这话,哭得泪水淋漓,悲不自胜。章阿端劝解说:“我有一个主意,能使你们暂时团聚。”夫妻二人都止住哭泣,问有何高见。章阿端请戚生拿十挂纸钱在南堂的杏树下焚烧,拿去贿赂押送投生的差役,让他延缓一些日子。戚生依言而行。到了晚上,妻子前来说:“幸亏端姑娘的主意,现在我们还能相聚十天。”戚生大喜,留下章阿端不让她走,同床而卧,从日暮到破晓,唯恐欢乐到头。过了七八天,戚生因限期将满,夫妻整夜哭个不停,又向章阿端问计。章阿端说:“看情形很难再有办法。不过可以试试看,只是非有阴间的一百万钱不可。”戚生如数烧了纸钱。章阿端来了,高兴地说:“我让人跟押送投生的差役说情,起初很难说通,后来看到钱多,才动了心。现在已经让别的鬼代为投生去了。”从此,她们在白天也不再离开,让戚生关闭门窗,整天点着灯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