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第4/6页)
两个女孩从此拜陶生为师,坐着时给他搔背,躺下时为他捶腿,不但不敢侮慢,还争相讨他欢心。过了一个月,小谢的字居然能写得端正好看,陶生偶尔赞扬她,秋容听了大为惭愧,脸上的粉黛和着眼泪而下,泪痕如线。陶生百般宽慰劝解,这才好了。陶生就教她们读书,她们聪明异常,指点一遍,不会再问第二遍。她们和陶生比赛读书,时常读一个通宵。小谢又将她弟弟三郎引见来,拜在陶生门下。三郎年纪十五六岁,容貌秀美,以一钩金如意作为拜师之礼。陶生令他与秋容共同学习一种经书,满堂响起“咿咿呀呀”的读书声,陶生竟然在这里开办了一所鬼学。姜部郎听说很高兴,按时给陶生送来柴米。过了几个月,秋容与三郎都能作诗了,时常互相酬唱。小谢背地里嘱咐陶生不要教秋容,陶生答应了;秋容背地里嘱咐陶生不要教小谢,陶生也答应了。一天,陶生要去赶考,两个女孩流泪送他上路。三郎说:“这次应考可以推托生病不去。不然的话,恐怕遇到凶险。”陶生认为托病不去是耻辱,就上路了。
此前,陶生好写诗词讥讽时政,得罪了当地显贵,整天想着中伤陶生。他暗地里贿赂学政,诬蔑陶生品行不端,就把陶生关进了监狱。陶生的盘缠用光了,就向囚犯们讨吃的,料想自己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忽然有个人飘飘忽忽自外而入,原来是秋容。秋容带来酒食给陶生吃,两人相对悲伤呜咽,秋容说:“三郎忧虑你出行不吉利,如今果然不错。三郎和我一块儿前来,去巡抚衙门为你申冤去了。”秋容说了几句就出去了,人们谁也看不见她。过了一天,巡抚出行,三郎拦路喊冤,就被带走了。秋容入狱报告了陶生,返身前去探听消息,三天没有回来。陶生忧愁饥饿,百无聊赖,度日如年。忽然小谢来了,悲伤怨恨得要死,说:“秋容回家,经过城隍庙,被庙里西廊上的黑判官抢了去,逼她为妾。秋容不肯屈服,现在也被关了起来。我跑了百里多路,奔波得太疲乏了,走到城北,被老荆棘刺伤了脚心,痛彻骨髓,恐怕不能再来了。”于是抬起脚让陶生看,只见鲜血染红了鞋袜。小谢拿出三两银子给陶生,就一瘸一拐地走了。巡抚审问三郎,见他向来与陶生非亲非故,无缘无故代人告状,要打他的板子,三郎扑倒在地就消失了。巡抚感到奇怪。看他的状词,富有感情的言词悲伤感人。巡抚就提出陶生当面审问,问:“三郎是你什么人?”陶生假装不知。巡抚由此领悟到陶生是冤枉的,就把他放了。
陶生回到家里,整个晚上不见一人。直到深夜,小谢才到,她神色凄惨地说:“三郎在巡抚衙门,被管衙门的神给押到阴曹地府,阎王爷因为三郎仗义,令他托生富贵人家。秋容被关了很久,我写了状子想投给城隍老爷,又被压下,不能上达,该怎么办呢?”陶生愤恨地说:“老黑鬼怎敢如此!明天推倒他的塑像,践踏成泥土,列举罪状责问城隍老爷;他的下属如此横暴,他难道在醉梦中不成!”两人悲愤相对,不知不觉四更将尽。秋容飘飘然忽然来到,两人惊喜,急忙询问。秋容流着泪说:“这回我为你受尽了苦!判官每日里用刀杖逼迫我,今晚忽然放我回家,说:‘我没有他心,原本是因为爱你,既然你不愿意,本来也没有玷污你。麻烦你转告陶秋曹陶官人,不要谴责我。’”陶生听了心中略喜,想与她们同寝,说:“今天我愿意为你们而死。”两个女孩悲伤地说:“先前受到你的开导,才懂得一些道理,怎么忍心因为爱你而杀死你呢?”执意不允,然而低头贴脸,情同夫妻。两个女孩由于遭受磨难的缘故,嫉妒之心全没了。
正巧有个道士途中与陶生相遇,看着他说:“你身有鬼气。”陶生觉得他的话极不寻常,就全对道士说了。道士说:“这两个鬼非常好,你不要辜负了她们。”于是道士画了两道符交给陶生,说:“回去交给两个鬼,听凭她们各自的福分和命运:如果听到外面有哭女儿的,让她们吞下符赶快跑出去,先跑到的就可以复生。”陶生拜谢后收下符,回去把道士的话嘱咐了两个女孩。过了一个多月,果然听到有人哭女儿。两个女孩争相奔出,小谢太着急了,忘了吞符。见到灵车过来,秋容直奔而出,进了棺材就隐没不见。小谢进不去,痛哭着回来了。陶生出门一看,是大户人家郝氏给女儿出殡。众人看见一个女子进入棺材,正在惊疑,一会儿,听见棺材中传出声音,放下棺材,打开验看,女儿已经复活了。于是把她暂时寄放在陶生的房子外面,家人围着看守她。忽然女孩睁开眼睛问陶生,郝氏追问她,回答说:“我不是你女儿。”就以实情相告。郝氏不太相信,想把她抬回家。女儿不肯,还直奔入陶生房中,躺在床上不起来,郝氏这才认了女婿走了。陶生到近前去看这女孩,面庞虽然不同,但光彩艳丽不在秋容之下,喜欢满意超过了自己的愿望。两人情意深厚地叙述往事。忽然听见“呜呜”的鬼哭声,原来是小谢在角落里哭泣。陶生非常可怜她,就拿着蜡烛走过去,宽慰她哀伤的情怀。但小谢哭得衣襟袖子都湿了,痛苦不可排解,天快亮时才离去。天亮了,郝氏派丫环老妈子送来嫁妆,居然成了翁婿。日暮二人进入卧室,又听到小谢在哭。一连六七个夜晚如此,夫妻俩都被小谢惨切的哭声所动,不能成夫妻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