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尼亚舅舅

四幕乡村生活即景剧

一八九六年

人物

谢列勃里雅科夫,

亚历山大·弗拉基米罗维奇

退休的教授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列娜)

教授的太太,二十七岁

索菲雅·亚历山德罗夫娜(索尼雅)

教授前妻的女儿

沃伊尼茨卡娅,

玛丽雅·瓦西里耶夫娜

教授前妻的母亲,寡妇,

亡夫是一个重要官员

沃伊尼茨基,

伊凡·彼特罗维奇(凡尼亚)

玛丽雅的儿子

阿斯特罗夫,米哈伊尔·里沃维奇

医生

帖列金,伊里亚·伊里奇

破落地主

玛里娜

老乳母

一个长工

故事发生在谢列勃里雅科夫的庄园里。

第一幕

花园。背景处,可以看见房子的凉台和房子正面的一部分。园径上,在一棵老白杨树底下,一张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茶具。四周是些椅子和长凳。一张长凳上放着一把吉他。稍靠后方,一架秋千。下午,将近三点钟。阴天。

玛里娜,一个老态龙钟的矮小老太婆,坐在茶炉前面。她织着毛线,阿斯特罗夫走来走去。

玛里娜:(倒着一杯茶)喝点茶吧,我的好先生。

阿斯特罗夫:(不太有兴致地端起杯子)我不大想喝。

玛里娜:要不来一小盅酒吧?

阿斯特罗夫:不,我并不天天喝酒,再说天气又闷。

停顿。

老妈妈,咱们认识有多久啦?

玛里娜:(思索着)多久哇?让我稍微想一想……可说,你是什么时候……到我们这个地方来的呢?……那时候,索尼雅的妈,维拉·彼特罗夫娜,还在世呢。你是在她去世的前两年里头,到我们家里来的……这么说,可有十一年啦。(思索了一会)谁知道呢,也许还多……

阿斯特罗夫:我现在变得很厉害吧?

玛里娜:可不是!那时候你年轻、漂亮。啊,你近来可老多啦。要说到漂亮,你可不如从前啦。真作孽呀!都是叫你喝的这点儿酒给闹的……

阿斯特罗夫:可不是吗……这十年哪,把我可给变成另一个人了。原因呢?我工作得太多啦,老妈妈。从早到晚,我总是跑来跑去,一会儿都不停。就连到了夜间,躺在床上,我还是提心吊胆,生怕又叫人家喊了去看病啊。从你认识我那天起,我就一直没有清闲过一天。有什么办法不老呢?而且,除此以外,生活本身就够多么无聊、愚蠢、叫人恶心啊……把人都给陷进去了。到处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人。你和他们一起活上两三年,连你自己也就变得稀奇古怪了。这是无可避免的呀。(抚摸自己的长胡须)我由着它长出来了这么两撇长胡子——简直就滑稽……哈!这不是吗,老妈妈,你看我这不是也变成了一个古怪的人了吗?……可这不等于说,我比别人更蠢,感谢上帝,幸而还没有,我的脑子照旧清楚。只是,感情有点麻木了,我什么也不想要,对什么事也不感兴趣,对什么人也没有情感了……叫我觉得亲近的,也许只有你一个人了。(吻吻她的头发)我小的时候,也有一个奶妈,很像你。

玛里娜:你也许想吃点什么东西吧?

阿斯特罗夫:不,也不过半个月以前,在受难周里头,我被人叫到玛利茨科耶村里去,那儿发生了传染病……斑疹伤寒……家家都躺满了病人。到处是垃圾、臭气、烟;病人和小牛、猪一齐躺在地上。我一直辛苦到半夜,连歇一歇的工夫都没有,一口饭也没有来得及吃。完了事,你想我总可以休息一下了吧?好啊,可不是吗!我一回到家里,又给我送来了一个铁路上打旗子的。我想给他开刀,可是一上麻药,他就死在我的怀里了。当时,正是我不知道感触有什么用的时候,我的感触却又突然冒出来了,我感到良心的痛疚,就仿佛是我故意把他杀了似的……我于是闭着眼睛坐下去——你看,就像这个样子,——我就想了:活在我们以后几百年的人们,他们的道路是由我们给开辟的,可是他们会对我们说一句感谢的话吗?……不会,准的。对吧,老妈妈?

玛里娜:人们会忘记我们,可上帝总不会忘记我们的。

阿斯特罗夫:说得可真好啊,老妈妈,谢谢你这句恰当的话。沃伊尼茨基上。

沃伊尼茨基:(从房子里走出来,从他懒洋洋的神色上,可以看出他是刚睡醒了午觉的。他坐在一张长凳上,整理他所打的漂亮领结)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