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尼亚舅舅(第2/24页)

停顿。

啊!可不是……

阿斯特罗夫:你睡得好吗?

沃伊尼茨基:好……很好。(打呵欠)自从这位教授和他的太太住到咱们这儿来,家里的生活就全颠倒错乱了……我没法子按时睡觉,开饭也尽给你带些辣味儿的汁子和葡萄酒吃……这对健康没有一点好处哇。从前,我们没有一分钟的清闲。跟你们说真的,索尼雅和我两个人,我们从前无时无刻不在工作,可现在呢,只有她一个人在工作了,我却成天吃、喝、睡……这样可不好啊。

玛里娜:(摇头)这过的叫什么日子呀!茶炉打早晨就开啦,可是你得一个劲儿地等着这位教授,他不睡到快晌午就不起来。你还想照着家家户户的样子,准到一点钟就吃饭吗?他们没来以前,倒是那样,可是自从他们一到哇,七点钟你才能上桌子!教授整夜地看书、写东西——总是,后半夜快两点啦,一声铃儿响……什么事呀,我的天哪?敢情是要茶!先生要喝茶!这就得把人都叫起来,生茶炉……这叫什么日子呀,主啊!

阿斯特罗夫:他们打算长住吗?

沃伊尼茨基:(轻轻地吹口哨)要住到世界末日。教授准备在这儿落户了。

玛里娜:天天像现在这个样子。打两点就把茶炉摆在桌上啦,可是他们偏又散步去啦,好像没有这么回事似的。

沃伊尼茨基:他们来啦,他们来啦……别说啦。

传来人声。谢列勃里雅科夫,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索尼雅和帖列金出现在花园的深处,他们刚刚散步回来。

谢列勃里雅科夫:真是一个可爱的地方……多么优美的风景啊。

帖列金:独一无二的风景,教授大人。

索尼雅:爸爸,我们想明天到护林区去。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吗?

沃伊尼茨基:入座吧,先生太太们!

谢列勃里雅科夫:我的朋友们,费心把茶送到我的书房去吧。我今天还有不少工作呢。

索尼雅:你一定会喜欢那片护林区的。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谢列勃里雅科夫和索尼雅走进房子。帖列金走到桌边,挨着玛里娜坐下。

沃伊尼茨基:天气这么热,这么闷,可是我们亲爱的大师,既不想脱大衣,又不想脱胶皮套靴;甚至连手套和雨伞都还离不开。

阿斯特罗夫:他这是保重自己呀。

沃伊尼茨基:她多么美丽呀!我一辈子没有看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啦。

帖列金:我心里觉得高兴极啦,玛里娜·季摩菲耶夫娜。田地里多么美,这座花园多么阴凉,这张桌子,又多么开人胃口啊!天气这么好,小鸟在欢唱,咱们是生活在一种和谐的生活里呀。一个人还能再想望什么呢?(端起一杯茶来)真是感谢极啦。

沃伊尼茨基:(出神幻想着)多么美的眼睛啊……真是一个可爱的女人。

阿斯特罗夫:给我们讲点什么听听吧,伊凡·彼特罗维奇。

沃伊尼茨基:(没有兴致地)你要叫我跟你说什么呢?

阿斯特罗夫:难道没有一点新鲜的事吗?

沃伊尼茨基:一点也没有。一切都是老样子。我自己也没有改变,或者倒也可以说是改变了,那就是变得没出息了:我懒惰了,什么也不做,成天到晚地抱怨。我的母亲,这位老喜鹊呢,还总是乱发议论,大谈她的妇女解放。她已经一脚入土了,却还想在她那些渊博的书本子里找新生活的预兆呢。

阿斯特罗夫:那位教授呢?

沃伊尼茨基:教授从清晨到深夜,一直关在他的屋子里,不住手地写。

“眉头紧皱着,手里握着笔,

我们写呀写,用尽了全力。

著作虽然已经那么多,

我们却还在空望着称誉而叹息。”

真可惜这些纸张啊!教授倒是应该写写自己的回忆录。他是个多么可敬爱的人物呀。你设想一下吧,一个退休的教授,这样一个老家伙,这样一个有学问的猴子……又有痛风、风湿性关节炎、偏头痛、由于羡慕和嫉妒得来的黄疸病……这个老猴子,住在他前妻的庄园里,而且是不得不住的,因为住在城里他就没有办法生活。可是,他心里虽然确实感到十分幸福,嘴里却还不断地抱怨。(激动地往下说)然而就想想他这一辈子里有多么运气吧!他是乡下教堂里一个小小的看管圣衣人的儿子。他开始是个神学校学生,学位一步步地提高,得到了种种头衔和大学的讲席。于是就成了“教授大人”了,接着,又成了一个政府要员的女婿,以及其他等等。虽然如此,这实在还不是重要的。倒是请想一想这个情形吧:他这个人,二十五年以来,一直在教授艺术,一直在写艺术论文,可是艺术是什么,他却连一点一滴也不懂。二十五年来,他一直都是摭拾别人的见解,在高谈现实主义、自然主义和其他类似的谬论。这么些年里,他所写的和所教的,整个都是读过书的人老早就知道了的,而没知识的人却又一点也不感兴趣。这就等于说,他整整讲了二十五年的废话。可是你看他又多么自以为了不起呀!多么装腔作势呀!现在,他这一退休,连一个鬼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啦。这是一个著名的无名之辈啊……他就这样把一个不应该得到的位置,占据了二十五年,可是,你看看他扬着头走路的样子,至少像个半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