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尼亚舅舅(第10/24页)
阿斯特罗夫:暴风雨已经过去了,它不会把我浇得透湿的。我必须走,我请求你,以后不要再为你的父亲去叫我了。我对他说,他得的是痛风病,他却非说是风湿病不可。我嘱咐他躺在床上,他却一定要老坐在椅子上。今天他甚至不肯见我了。
索尼雅:都是大家把他惯坏了。(往碗橱里看)你想吃一点东西吗?
阿斯特罗夫:说真的,我真想吃。
索尼雅:我很喜欢在夜间吃点东西。我想食品橱里一定还剩下点什么东西。据说我父亲在女人身上一向很成功,都是这种事情把他惯坏的。这儿有点干奶酪。
他们两个人都站在食品橱旁边吃。
阿斯特罗夫:今天我什么东西也没有吃,光喝酒。你父亲的性情真难接近。(从食品橱里取出一瓶酒来)可以吗?(喝了一杯)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人,咱们可以坦白地谈一谈了。你知道,我觉得我在你们家里,就连一个月都活不下去,我受不住这里的这种空气……你的父亲只惦着他的痛风病和他的书,你的凡尼亚舅舅,整天是那种忧郁病,你的外婆,最后,还有你的后母……
索尼雅:你对她又有什么可非难的呢?
阿斯特罗夫:一个人,只有他身上的一切——他的容貌,他的衣服,他的灵魂和他的思想——全是美的,才能算作完美。她长得美,这我同意,但是……但是,她只懂得吃,睡,散步,只懂得用她的美来迷人。她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责任,都是要别人为她工作……不是这样吗?然而,闲散的生活是没有一点高贵之处的。
停顿。
也可能我实在是太严格了。我像你的凡尼亚舅舅一样,也是对生活不满意。所以才使得我们两个人都好嘟囔抱怨。
索尼雅:怎么,生活叫你不满意吗?
阿斯特罗夫:原则上,我是爱生活的,然而我们现在所过的这种生活,我可不能忍受。这种琐碎无聊的、内地的生活,我从整个心眼里都瞧不起它。至于我,至于我个人的生活,我可以向你很肯定地说,是一点也没有什么美好的地方的。你也许已经注意到了,当一个人在深夜穿过森林的时候,只要能看见远远有一道小小的光亮引导着他,他就会忘了疲乏,忘了黑暗,连扫到他脸上的树枝也都不觉得了……在这一带地方,我比谁都工作得多,这是你很清楚的,命运不断地鞭挞着我,我有时候痛苦得无法忍受,我看不见能够引导我的光亮。我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可希望的了,我也不爱别人了……我老早就一个人也不爱了。
索尼雅:真的吗,一个人也不爱了吗?
阿斯特罗夫:一个人也不。只有你的老奶妈,我对她还觉得有那么一点感情,因为她在我心里唤起一些回忆。农民们都是一模一样,没有教养,肮脏;这一带有知识的人们呢,我也找不到可以和他们相通之处。他们叫我厌倦。我们那些好朋友们,个个的思想或者情感都没有一点深度,眼光都看不到自己鼻尖以外的东西。他们简直是知识浅薄啊。至于那些比较有知识的、超出一般人之上的人们,又都是些神经病患者,成天去作精神分析,成天追念过去……他们永远是呻吟叹息,而且,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差不多都是病态的,他们互相埋怨,互相仇恨,互相诽谤,对于新来的人,侧目而视,而且判定说:“哎呀!这个人哪,他的精神错乱了!”或者还要说:“这不过是一个说大话的人罢了!”当他们不知道在我的头上贴个什么标签好的时候,就宣扬说:“这个人古怪得很,古怪得很!”我爱森林——他们认为这是很奇怪的;我不吃肉——这叫他们觉得更可怀疑了。在人与人的关系上,在人对大自然的感情上,那种天真、纯洁、坦白,都没有了……没有了!(还想喝酒)
索尼雅:(阻止他)我请求你,我恳求你,不要再喝了。
阿斯特罗夫:为什么?
索尼雅:这对你太不合适!你温雅,你的声音又那么柔和……我甚至都得说,在我所认识的人们里面,你是特别美的。那么,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那些喝酒、打牌的普通人的样子呢?啊,我恳求你,戒了酒吧!你时常反复地说,人们不去创造,却在毁灭上帝所赐给他们的东西。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自己却毁灭自己呢?不要这样做,我求你,我恳求你。
阿斯特罗夫:(向她伸出手去)我不再喝了。
索尼雅:可得言而有信。
阿斯特罗夫: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