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尼亚舅舅(第12/24页)

索尼雅:够了,住嘴,住嘴吧!咱们把这一切都忘了吧。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我不愿意看见你眼睛里再有那种表情,这和你不相称。你应当放心别人,要不这样生活可就太苦啦。

停顿。

索尼雅:像个好朋友似的,坦白地跟我说一说……你幸福吗?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不。

索尼雅:这我早知道。再问你一个问题。真心回答我。你不觉得倒是情愿嫁一个年轻的丈夫吗?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看你多么像个孩子!当然,我是那么觉得。(笑)好吧,接着盘问吧,问吧……

索尼雅:你喜欢这位医生吗?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对了,很喜欢。

索尼雅:(笑)你一定觉得我很愚蠢,是吧?他已经走了,可我还总听得见他的脚步和他说话的声音,我望着这道沉浸在黑暗里的窗子,可是我还觉得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的容貌。让我跟你叙说叙说吧……可是我不好意思大声说出来。到我屋里去,咱们好好谈谈去。你觉得我愚蠢,承认吧?……跟我谈谈他吧……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你要我跟你谈他什么呢?

索尼雅:他聪明……他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他能治病人,又能培植森林……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问题不在于森林和医疗……你得明白,我的亲爱的,他是有才能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这就是说,他意志坚强,想象丰富,心胸开阔……哪怕他刚刚种下了一棵树秧子,就已经想象到这棵树在一千年以后的样子了;他已经就在梦想着全人类的幸福了。像这样的人,是少有的。应当爱这种人……他喝酒,有时候有一点粗鲁……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在俄罗斯,有才能的人,从来都不免带些缺点。只要想想这位医生,他所过的是什么生活吧!公路上的厚烂泥,寒冷,大风雪,跑来跑去的长路途,没教养的老百姓的那种粗野,到处的贫穷,各种各样的疾病。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天接着一天地工作着,挣扎着,到了四十岁还居然能保持着自己的纯洁和清醒,可真是太不容易啦……(吻她)我衷心祝你幸福。你是该当享受这种幸福的……(站起来)而我呢,我不过是一个讨人厌的、插曲式的人物……无论作为音乐家,无论作为太太,我一直到处都不过是一个插曲式的人物啊。其实呢,如果稍微想一想,我是非常、非常不幸的呀!(激动地走来走去)我永远也不会幸福了!你为什么笑哇?

索尼雅:(用手遮着脸笑)我多么幸福,多么幸福啊!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我很想弹弹钢琴……我很想弹个什么曲子。

索尼雅:弹吧。(用两只胳膊搂着她)我兴奋得睡不着了……弹呀!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等一会儿。你的父亲睡不着觉,而且他生病的时候,就觉得音乐刺激。去,问问他去。如果他答应,我就弹。问问他去。

索尼雅:我这就去。(下)

花园里传来巡夜人的打更声。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我好久没有弹过琴了。我要弹一弹,我要像个傻孩子似的哭一哭。(向窗外)是你吗,耶非姆?

更夫的声音:“是,是我。”

不要敲了!先生不舒服。

更夫的声音:“我就走开!(轻轻地吹着口哨)噢,梅多尔,菲诺德这边儿来!”

停顿。

索尼雅:(回来)他不答应。

——幕落

第三幕

谢列勃里雅科夫家的一间客厅。左右各有门,背景处,正中是第三道门。下午。沃伊尼茨基和索尼雅坐着,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沉思着在来回地散步。

沃伊尼茨基:Herr Professor表示了一个愿望,要我们一点钟都在这间客厅里聚齐了见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表)差一刻一点。他是想把他思考的果实,传授给人类啊。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一定是一件重大的事情。

沃伊尼茨基:重大的事情他就从来没有操心过。他尽写些废话,不断地发着怨言,成天表现着嫉妒。如此而已。

索尼雅:(申斥的口气)我的舅舅!

沃伊尼茨基:好吧,好吧,我收回我的话。(指着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看看她走路的样子!就连她散步时候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漠不关心的味道。真迷人!太迷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