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万艳书 上册》(22)(第5/20页)

“人人都不过是机缘叠造的幻象而已,谁也做不了谁的主。你和这只兔子一点儿区别也没有,你们同样都攥在天命的手里。你当你攥着这小家伙,那只不过是天命假借你的手呢,就好比裁定生死的是帝王,但行刑的却是刽子手。”

石头被她说得理屈词穷,却只梗着脖子道:“瞎扯我可扯不过你,但你若想说服我真有个帝王一般宰制我的天命,那就别绕弯子,只一句话告诉我,这兔子它今儿到底是生还是死?”

素卿向他手中蹬动不已的兔子淡淡睃一眼,“它今儿不会死,天命叫它活着。”

不带半分的迟疑,石头举起另一手就抓住了兔子的背脊向后狠狠一拉。只听“咔嚓”一声,兔子的脊椎骨就在颈部被拉断,死亡来得冷厉又干脆。石头把死兔子往后头的灶台一撂,苍白俊秀的面庞配着满腮黑乱的胡楂儿,更显出嘲弄的意味来。“巫、女,看来你错了。要不然,就是你的‘天命’错了。”

素卿的神色看不出什么起伏,“哟,真不愧是军人,心硬手狠。”

他一定,“军人?我是军人?我是当兵的?”

她摇摇头,“你年轻得很,但你的地位却极高,你是将领,且文武双全,下马草檄,上马杀敌。我只可告诉你这么多,天命暂时也只告诉我这么多。”

仿佛是尝试着搜寻已成空白的记忆,石头的眼光开始了四面游移,俄顷却为自己右手上那一只黑璋环绕的武扳指与腰间那一柄镶金嵌宝的佩刀而停留。他重新抬起眼,眼睛里恢复了骄狂之态,“你瞧见我戴着武扳指、佩着刀,便推知我出身行伍,又见这两样东西价值不菲,因此说我是军官,唬人的江湖手段罢了。你根本瞧不见天命,没有人能瞧得见天命——从来就不存在什么狗屁天命!”

素卿移动了脚步,经过他身畔直走到石灶前。她伸出一手抚摸着死兔的头颈,一壁垂首说道:“天命原就是‘瞧不见’的,但瞧不见的就不存在吗?那么你可瞧得见气味,不是得有鼻子吗?你可瞧得见音乐,不是得有耳朵吗?试着想一想,有一物无处不在,而人们却偏偏缺少了接收它的感官。巫者不过就是在视、听、嗅、味、触这五感之外,额外生出了第六样感官。‘天命’在我们这一样感官之前,就跟这只兔儿在你眼前一般地清清楚楚。天命就在你眼前呢,但你是个盲人。现在,睁开眼看吧。”

她摩挲着死兔的手掌停下来,那兔子却蓦地里抽动一下,一骨碌翻起身来。

石头瞪住那复活的野兔,惊愕失色,“这不可能,我明明……你耍了什么花招?”但他随即就流露出一脸狠劲头来,两步上前一把揪过那野兔朝台面一摔,立令其晕去。这野兔睡下来足有两尺来长,背覆棕黄毛皮,腹部则是白色。石头拔出腰刀,反手一刀就划烂了野兔的腹脏,鲜血急涌,染红了那一片纯白的毛色。

他一语不发地抖落刀上的血珠,尽管前尘尽忘,但他眼底已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沙场人物特有的鲜活和残酷。

素卿微然摇首,也没说一句话。这一次她将两手一并伸出,摁住了那野兔血肉模糊的胸腹,依然只是安静地摩挲着。

不出一会儿,野兔就在她双手间再度腾起。它迅速地蹿到了灶台一角,打着哆嗦窥伺二人。

素卿转面向石头,面容无邪而肃穆,“我说了,这一只今儿会活着。我不出错,天命从不出错。”

石头还攥在手里的刀“呛啷”落地,他踉跄着抓过了野兔来回翻看。它长毛上的血还依然温热,但那由胸至腹的深长伤口已不见,单只留下一道新鲜的伤疤。石头又回身一把捉住了素卿的手,也把她手掌翻过来掉过去地反复察看。她掌心的颜色微微发红,好似是血渍渗进了皮肤,皮肤也抚之不平,新结了两道疤。但只短短片刻后,红渍与疤痕就在他眼皮下淡却消退,那一双手纤秀白净,指尖与指底有一层做粗活儿磨出的手膙,就是普普通通的、山野人家女孩子的手。

石头面无活色,举眸打量着素卿小小的脸庞,“你怎么做到的?你是什么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素卿把手从他手掌里抽出,复露出粲然的一笑,“石头呀石头,我可真说了四十遍了,我是巫女,是天命的侍从。好啦,没什么稀奇的,你这位将军若是跨上了战马指挥千军,我也一样会目瞪口呆地瞅着你。我们都没什么魔力,不过是天职所在。”

石头试图以头脑来解释这一幕,但他稍一动脑,就又一次感到了天旋地转。他一手扶住额头,另一手撑住了墙面,痛苦地摇晃着。

素卿前来扶住他,随即又“哎哟”一声。原来那野兔跃下了灶台,就要向门口逃去。她反身一把扑住它,又将它扔回了笼中,转而从笼角揪出另一只发抖的野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