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霜降(第20/24页)
辛绂略一思忖,便知道孙靖用意,叉手道:“大都督妙策!若是李嶷不肯交还袁鲜,袁氏自无话可说,大都督杀了李峻、李崃,李嶷自会杀了袁鲜,即使李嶷愿意交还袁鲜,放他两个兄长出去,怕也够李嶷好一番周折。”
孙靖冷笑:“我倒要看一看,这李嶷是不是丝毫不顾及父兄。”
孙靖这般谋划不题。李嶷却也并没有立时杀掉袁鲜等纨绔,洛阳城破,镇西军将袁鲜诸人仍旧关押起来,好吃好喝,那袁鲜浑浑噩噩,死又不敢,活着也战战兢兢,时不时就哭一场,不知道何时送命。
李嶷带着镇西军驻扎在洛阳城外,忙着理顺接管粮仓军资等种种细务。再过些时日,镇西军便要北上去接收建州城与并南关,而定胜军亦要东去,支援崔倚。因此这日得闲,李嶷便约了何校尉一起,出城相会。
深秋时分,城外草木微黄,李嶷寻得那地甚佳,乃是山下极大一片缓坡,长满了野草。他到了此处,便放开了黑驹的缰绳,任由它去吃草,他自己这阵子攻城受降,连日辛苦,却寻了个草长得绵厚之处,躺下就睡。
方在睡意蒙眬间,忽然闻得黑驹嘶鸣,睁眼一看,果然是她骑着小白来了。那黑驹见了小白,撒开蹄子冲过去,便要咬那白马的鬃毛,何校尉,不,阿萤忙拉着白马避让,那黑驹甚是霸道,竟追着白马咬。李嶷见此情形,急忙上前,扯住了黑驹的缰绳,将它远远拴在一棵树上。
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你这马怎么回事,就爱欺负小白。”
他想了一想,无可辩驳,只得躬身道:“我替它赔礼了。”
她扑哧一笑,便也下马,将小白缰绳放开,任它自去吃草。他却忽得想起一事来,说道:“你的马也不怎么喜欢我的马,但是你的马和你家公子的马,却甚是亲密。”
他每每想到捉住韩立那晚,她与那崔公子并辔而去,心中就难免一阵阵泛酸。她却白了他一眼,说道:“我的马与公子的马,乃是同一匹牝马隔年所生的两匹小马驹,当然亲密。”
他心中一喜,终于释然,她却又道:“就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人,连马都要计较。”
他说道:“你也见着了,我遇见旁的人,旁的事,都挺大方的,唯有与你有关的事,不知为何,却总是小气起来。”
她本来想再白他一眼,但不知为何,心中一甜,但不再计较。他却胆子大了一些,见四顾无人,伸手就牵住了她的手,她将他的手甩开,问道:“你今日约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他虽然被她甩开手,却仍是笑嘻嘻的,说道:“没事就不能约你出来吗?”顿了顿,说道:“再过几日,我就要去建州了,你说不得也得随你们公子往东去接应崔大将军,咱们只怕有好些时日,不得相见。”
说到此处,他脸上神色不由甚是怅然。她伸手牵住他的手,说道:“戎马倥偬,乃是常事,虽然一时不得相见,但你可以给我写信,我也可以给你写信。再说,将来还怕没有相见的时日吗?”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可是我会很想你。”
她默默与他执手片刻,方才也低声道:“我也会想你的。”
两个人心下皆是怅然,只见黑驹被拴在树上,不断嘶鸣,那小白偏又促狭,一边吃草,一边故意在黑驹不远处踱来踱去,黑驹不断想要挣脱缰绳,但李嶷将缰绳系得极紧,黑驹打着喷鼻,似乎十分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两人看了一会儿两匹马,只觉得好笑,她忽然道:“要不,把你那黑马的缰绳还是解了吧,我看它都要把鼻子挣出血来了。”
他道:“我的马有名字,叫小黑。”
她略感意外,说道:“这名字……”
他道:“我刚刚给它取的。”又道:“你的马叫小白,我的马当然应该叫小黑。”又说:“你别可怜它,一旦把它解开,它一定就去欺负小白。”
她又气又好笑,斜睨了他一眼,说道:“呸,平日里看皇孙挺稳重端庄的,偏要说这么轻薄的话。”
他浑不以为意:“那做皇孙在人前,可不得稳重端庄?在你面前么,我不是什么皇孙,只是十七郎罢了。”说到此处,忽地想起来,说道:“你还从来没有叫过我十七郎呢,快叫一声听听。”
她本来在给他做护腕的时候,一针一线,绣出“拾柒”两个字来,但此刻听他这般说,却脸颊发热,说道:“那不能,我还是叫你殿下吧。”
他说道:“那不行,你若叫我殿下,我可就觉得太生分了,咱们都要好长时间不见了,你难道不该叫我一声十七郎吗?”
她心想,其实叫他一声十七郎也是无碍吧,毕竟镇西军上下,从裴源到最寻常的士卒,都称他一声十七郎,但不知为何,这三个字便如烫嘴一般,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