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梅花耐冷 (〇六)(第4/4页)
“你还不是个享惯了福的小姐。”
她看见他在笑,好像是在调侃,自己也跟着自嘲,“你们以为那是福?其实听老人们说,一个人的福祸自来都是有定数的。我从前福气太多了,成了债,如今一样一样在还回去。”
良恭走到对面的榻上来坐着,怕被他看清她脸上的落寞,又不想他走,就把炕桌上的银釭向窗台底下挪去一点,希望在这昏昧得让人觉得寂寞的光线里头,有他长久的作伴。
下过一场暴雨,天气就凉下来,尤其是夜深后,有点冷,哪里经得住再说这些让人怅惘的话?她转问起官司的事,“衙门有信来么?”
“还没有,他们办事本来就懒,一向都是能拖一日算一日。不过那日跟你到胡家去,我看见衙县衙里头那位柴主簿也去了胡家一趟,八成是去找舅老爷的,你在正房里有没有碰见这人?”
良恭在那圈黯黄的烛光里歪下来,靠在雕花榻围上,整个人懒懒地沉下去一截。和邱纶惯常的姿势一样,因为光照不明,妙真有一丝恍惚,分不清那里歪着的到底是邱纶还是他。
她辨得出神,他一睐目,就发现她有些迷乱的眼睛,雾蒙蒙的。以为她要发病,他登时精神起来,两手往上撑着身子坐直了些,“你在看什么?”
妙真连扇了几回眼,见他眼色凝重,没有什么暧昧,就知道他一时想岔了。她心里倒是高兴,为他这一份紧张。
她耷拉着眼皮微笑,“我去那天只和舅妈雀香两个一起吃饭,两位姨娘没来,舅舅也没来,说他有事不在家。既有衙门内的公人去了家里,我想大约是他有意避着我吧。舅舅那个人,好人他要做,恶人他也要做,怕和我见了面尴尬。”
见她对答如流,思绪不乱,良恭又放心歪回去,“那你就是没有见过那位柴主簿。啧,我得想法子认得他,他往胡家去走动,一定是为你的官司,这里头的内情他肯定很清楚。”
“你就是认得了他他也不能够站我这头啊,他能往胡家去走动,肯定是和舅舅要好的。而且你不是早就说过,舅舅早把衙门那头打点好了嚜。”
他就把两个指头提在炕桌上来“笃笃”地敲着,“不一定,衙门这帮人,都是收钱办事,并不见得就和谁要好。”
“可我没钱给他们,就有人家也看不上。”
良恭些微鄙薄地瞥她一眼,笑着,“你们尤家做了百十来年的买卖,也和官中打了百十来年的交道,你怎么什么都不会?许衙门好处,不一定就要送钱。”
妙真嘟着腮帮子悄悄剜他一眼,低声咕哝,“你什么都会,怎么还是发不了财?”
亏得他没听见,没计较,两个手指还在敲着,蜡烛照黄的半张脸上,渐渐浮起一抹奸邪的笑意,仿佛想出了什么坏招。“笃笃”的声音缓了下来,他调转眼来看妙真,没有什么正经事可谈了,就到了该走的时候。
刚好听见巷子里有人打三更的梆子,这时候夜深人静,连老柳上在滴水也听得见。这梆子长一声短一声的,妙真想不听见也难。她恨那打更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良恭果然立起身来要走的样子,却走得极缓慢,好像在等妙真能想出个法子挽留他。妙真苦思冥想半日,终于在他走到碧纱橱帘下,呜咽一声,淅淅沥沥地哭起来。
他就掉回来问她:“你这时候才想起来哭?我看你把你的眼泪憋着,留到邱三跟前去哭,保不齐能留住他。”
妙真这份伤心,一半的确是为邱纶,一半不过是在和他耍心眼。她自己很明白这情绪,觉得奇怪又好笑,原来一心真是可以二用的。从前和白池她们议论起来,说人一个男人家又娶正妻又讨小老婆,一颗心怎能如此博爱?现在懂得了,人的心真是能够海纳百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