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月亮,星星(第6/8页)

我们俩站在镜子前。我穿的是宽松的休闲裤和带褶裥的恰卡瓦纳衬衣注。她在涂口红;我一直相信,宇宙是专门为了拉丁女人才发明红色的。

我们俩都挺好看,她说。

说得对。我乐观起来了。我想,今晚一定能和她冰释前嫌。我伸手去搂她,不料她眼睛都不眨就说今晚她需要自己的空间。我的心一下子冰凉冰凉的。

我放开了手。

我就知道你会生气,她说。

你是个贱货,你自己也知道。

我压根不想来这儿。是你非要把我弄来的。

你要是不想来,怎么他妈的连说出来的胆子都没有?

如此这般,最后我说操他妈的,然后就冲了出去。我感觉自己被釜底抽薪,不知道下面会怎么样。现在是最终摊牌的时刻了,我没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没有洗心革面,却顾影自怜起来,就像舞会上没人约跳舞的可怜虫。我脑子里一直乱哄哄地转悠,我不是坏人,我不是坏人。

酋长俱乐部挤得水泄不通。我在找那个叫露茜的女孩。没遇见她,却找到了副总裁和蛮子。他们在吧台比较安静的那一头喝干邑白兰地,争论在棒球大联盟里究竟有五十六个还是五十七个多米尼加人注。他们给我让出点地方,亲热地拍我的肩膀。

这地方我真受不了,我说。

还真有戏剧性。副总裁伸手到西服口袋里掏钥匙。他穿的是那种看上去像编织拖鞋的意大利皮鞋。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兜兜风?

行啊,我说。干吗不呢?

我带你去看看我们国家的发祥地。

我们离开俱乐部前,我往人群里张望了一下。露茜已经来了。她穿着黑裙子,孤零零地待在吧台角落。她兴奋地微笑,抬起胳膊,我能看得见她腋下没刮干净的黑楂子。她的衣服上有汗湿的印迹,美丽的胳膊上有蚊子咬出的疙瘩。我很想留下,但身不由己地走出了俱乐部。

我们挤进一辆外交官常用的那种黑色宝马车。我和蛮子坐在后座,副总裁在前面开车。我们离开了“田园之家”和喧嚣的拉罗马纳城,很快就来到乡间,空气中尽是榨过的甘蔗的甜味。路上黑咕隆咚——真他妈一个路灯都没有——在我们的车灯灯光中,成群的小虫子在飞舞,就像是《圣经》记载过的什么蝗灾似的。我们把干邑白兰地传来传去地喝。我和一个副总裁在一起呢,管他妈的。

他在喋喋不休——讲他在纽约州北的事情——蛮子也在不停地说话。保镖的西服已经揉皱了,他抽烟的时候手直抖。操他妈的保镖。他跟我说,他是在圣胡安省长大的,离海地的边境不远。利波里奥注的老家。他说,我小时候想当工程师。我想给老百姓盖学校和医院。我没有听他废话,我在想玛歌达。我恐怕永远也尝不到她那蜜穴的滋味了。

然后我们下了车,跌跌撞撞地爬上一座山坡,穿过灌木丛、香蕉树丛和成片竹林。蚊子多得惊人,简直把我们生吞活剥了,就好像我们是今日特色菜似的。蛮子拿着个巨大的手电筒,真是驱散黑暗的大杀器。副总裁骂骂咧咧,重重地踩着矮树丛,说,就在这附近什么地方。我在办公室里坐得太久了,连这个都找不到了。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蛮子手里拿着一挺操蛋的机枪,他的手也不抖了。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副总裁,光是在仔细听。我倒是没有害怕,但这也有点太变态了吧。

这是什么型号的枪?我努力搭话。

P–90注。

那是他妈的什么东西?

旧瓶装新酒。

了不得,我想,还真哲学。

在这边,副总裁喊道。我蹑手蹑脚走过去,看到他站在一个大坑边上。都是红土,是铝矾土。那大坑比我们所有人的皮肤都更黑。

这就是哈瓜树洞穴注,副总裁用深沉、庄重的语气宣布道。台诺人的发祥地。

我眉毛一挑。我以为台诺人是南美的呢。

我这是从神话层面上讲。

蛮子拿手电筒往坑里照,但也没什么用。

你想不想看看底下?副总裁问我。我肯定说是了,因为蛮子把手电筒塞到我手里,然后他们俩就抓住我的脚踝,把我放到坑里。我口袋里的硬币全都飞出去了。老天保佑。底下看不到什么,只看得见饱经侵蚀的坑壁上有些颜色奇怪的东西。副总裁向下喊,是不是美极了?

这真是让人反思自我、改过自新的绝佳场所。在这黑暗中,副总裁可能幻想到未来的自己:强拆贫民区,开发房地产;蛮子也在幻想——孝敬亲娘,给她老人家买座混凝土的好房子,教她怎么用空调——但我脑子里想到的,全是我和玛歌达第一次交谈的情景。那是在罗格斯大学。我们在乔治街一起等电动大巴,当时她穿的是紫色衣服。各式各样的紫色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