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第2/7页)

不跟人接触叫我怎么学英语呢?

你不需要学,他说。再说了,女人一般都是学不会英语的。

这门语言可是很难学的,他把这句话先是用西班牙语说,然后用英语又说了一遍。

妈妈没再说话。早上,爸爸前脚刚出门,妈妈就打开电视机,让我们坐在电视前。大清早屋里挺冷的,起床总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太早了,我们说。

这就像上学一样,她说。

不,不像,我们说。我们习惯了中午才去上学。

你们两个的牢骚也太多了。我们看电视的时候,她就站在我们身后。有时我转过脸来,看见她正默默地模仿我们正在学的单词,试着去理解它们的含义。

就连爸爸起床之后一系列动作的声音对我来说也很陌生。我躺在床上,听着他在卫生间里磕磕绊绊地转来转去,就好像他喝醉了酒还是怎么的。我不知道他在雷诺兹铝业公司究竟干什么工作,但他的衣橱里挂着很多工作服,每件都沾满了机油。

我原先期待的父亲可不是这样的。在我想象中,父亲身高七英尺,腰缠万贯,足以买下我们整个街区。但现实中的父亲只是中等身材,相貌也平平。他是坐着一辆破破烂烂的出租车来到我们在圣多明各的家的,他带来的礼物也都是小玩意儿——玩具枪和我们已经穿不下的小衣服,都是些一碰就坏的便宜货。尽管他拥抱了我们,还带我们去马莱贡注吃大餐(那是我们第一次吃牛排),但我还是不知道应当怎么看待他。父亲是一种很难理解的东西。

我们来美国的最初几周,爸爸在家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楼下看书或者看电视。他对我们说的绝大部分话都是训斥,我们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我们看见过别的爸爸训斥自己的小孩,所以对这种事并不陌生。

对我哥,我爸只是叫他不要嚷嚷,不要打翻东西。但对我,他老是因为鞋带的事情训斥我。爸爸对鞋带的事情很较真。我不会系鞋带,当我系了一个相当复杂的结的时候,爸爸就会弯下腰,轻轻一拉,整个结就散了。至少你将来能当魔术师,拉法这么挖苦我,但这事其实挺严重。拉法给我演示系鞋带,我说,学会了,并且在他面前的时候系得好好的;但在爸爸面前——他一手扶着腰带,呼出来的气挠着我的脖子——搞得我怎么都系不好。我战战兢兢地看着爸爸,就好像我的鞋带通了电,而他命令我徒手把它们接起来似的。

我在警察局遇见过一些白痴,爸爸说,但就连他们都能把操蛋的鞋带系好。他看了看妈妈。怎么他就不能?

这种问题怎么回答都不是。她低下头,仔细看着自己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有一秒钟的时间,爸爸水汪汪的乌龟般的小圆眼睛与我对视。不要这么瞅我,他说。

如果我把鞋带系得还算马马虎虎的话——拉法把我打的结叫做弱智结——爸爸还会喋喋不休地数落我的头发。拉法的头发很直,很容易梳——每个加勒比海老爷爷的梦想都是有这样漂亮的直发——但我的头发却更像非洲人,有很多小卷,所以不得不接受没完没了的打理,时不时再梳个奇形怪状的发型。我妈每个月都给我们剪头发,但这次她让我坐在理发椅上时,爸爸叫她不用管了。

只有一个法子能治,他说。你,去把衣服穿好。

拉法跟着我走进我的卧室,看着我扣好衬衫的纽扣。他紧紧地闭着嘴。我开始紧张了。怎么啦?我问。

没事。

那就别这么盯着我。我要系鞋带的时候,他主动帮我系上了。在门前,爸爸低下头看了看说,你的鞋带系得比以前好了。

我知道爸爸的货车停在哪儿,但故意往相反方向走,好看一眼邻里街坊。直到我绕过了拐角,爸爸才发现我没跟上去,大喊我的名字,于是我匆匆跑了回去,但我已经看到了在空地和雪地上玩耍的孩子们。

我坐在前排。他往录音机里塞了一盘约翰尼· 本杜拉注的磁带,然后安安稳稳地开上了9号公路。路两边是成堆的脏兮兮的积雪。没有比积雪更糟糕的东西了,他说。下雪的时候挺好的,但积在地上就变成一摊屎了。

下雨的时候会不会出事故?

我开车的时候就不会。

拉里坦河岸上的沙灰色香蒲被冻得直直的。我们过河的时候,爸爸说,我就在下一个城镇上班。

我们来到博斯安柏伊,找到一个叫卢比奥的波多黎各裔天才理发师,他知道怎么对付糟糕的头发。他往我头发上涂了两三种乳膏,让我满头泡沫地在那儿坐了一会儿。他老婆给我洗了头。然后他看着镜子,研究了一会儿我的头发,拉扯了几下,再往上面涂了一种油,最后叹了口气。

最好全剃光,爸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