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第3/7页)

我还有几种东西,也许有用。

爸爸看了看表。剃光吧。

好的,卢比奥说。我看着镜子里剪刀在我的头发上耕耘着,看着我的头皮暴露了出来,看起来娇嫩又脆弱。休息区的一个老头鼻子哼了一声,把手里的报纸拿高了一点。我心里难受得要命;我不想剃光头,但我对爸爸能说什么呢?我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卢比奥完工之后在我脖子上擦了滑石粉。小伙子挺帅嘛,他说,但明显没有底气。他给了我一条口香糖,我回家之后,我哥肯定会立马把它偷走。

好了吗?爸爸问。

剪得太多了,我实事求是地说。

这样更好,他说着,付钱给理发师。

我们走出理发店,刺骨的寒风像一块湿泥巴猛扑在我的光脑壳上。

回家路上,我俩都一言不发。一艘油轮正开进拉里坦河上的港口。我想,溜上船然后逃到远方一定很容易。

你喜欢黑女人吗?爸爸问道。

我转过头去看刚刚经过的几个女人。我转回头,意识到他在等待我回答,他是想知道我的看法。虽然我很想脱口而出,我什么样的女孩都不喜欢,但我还是说,是啊,他笑了。

她们很美,他说着点燃了一支香烟。而且特别会照顾人。

拉法一看见我就笑了。你那头看上去像个大拇哥。

我的老天爷,我妈说着,让我转过身去给她看。你为什么这样对他?

这样好看,爸爸说。

这么冷的天剃光头,他会着凉的。

爸爸把冰冷的手放到我头上。他自己挺喜欢的,他说。

爸爸每周要上五十个小时的班,他在家休息的时候希望我们保持绝对安静,但我哥和我实在是精力过剩,怎么也消停不下来;早上九点,爸爸还在睡觉,我们就把沙发当作蹦床,大闹起来。在多米尼加老家的时候,我们习惯了大街上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能听见隆隆巨响的梅朗格舞曲。我们楼上的邻居虽然自己经常大吵大闹,闹得天翻地覆,这时却气冲冲地跑下来训斥我们:你们能不能别吵了?然后爸爸会从他房间出来(短裤都没扣好),说,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吗?跟你们说过多少次别吵?他揍起人来一点都不客气,于是我们整个下午都要受罚——我们得躺在床上,不能下来,因为如果他走进屋来看见我们站在窗前盯着美丽的雪花,一定会扯着我们的耳朵狠揍我们,然后我们就得在角落里一跪就是几个钟头。如果我们跪的时候还捣蛋,还要闹着玩或者耍滑头,他就强迫我们跪在椰子刨丝器的锋利切口上,一直到我们膝盖流血、抽噎求饶,他才准我们起来。

现在该老实了吧,他满意地说。我们躺在床上,膝盖上涂着碘酒,火辣辣地疼。我们等他去上班,好来到窗前,把手放在冰冷的玻璃上。

我们透过窗户看着邻居家的小孩在堆雪人和雪屋、打雪仗。我告诉哥哥,我看见外面有非常开阔的空地,但他只是耸耸肩。对面四号公寓里住着一对兄妹,他们出门的时候,我们向他们挥手。他们也向我们挥手,要我们也出去玩,但我们只能摇摇头:我们不能出门。

那男孩把他的妹妹拉到其他孩子玩的地方。孩子们拿着铁铲,长围巾上积着一层雪花。那女孩似乎挺喜欢拉法,离去时向他挥手。他没有回礼。

不是说美国女孩都很美吗,他说。

你见过美国女孩吗?

她不就是美国女孩吗?他伸手取出一张纸巾,一个喷嚏,喷出来一大堆鼻涕。我们全家都头疼、感冒、咳嗽;虽然屋里暖气已经调高了温度,但这冬天还是让我们吃不消。我在屋里也得戴着个圣诞节帽子,要不然光头就受不了;我这模样就像个愁眉苦脸的热带精灵。

我擦擦鼻子。如果这就是美国的话,还不如让我回家呢。

别担心。妈妈说我们可能会回去的。

她怎么知道的?

她和爸爸说过这事。她感觉回去的话更好。拉法闷闷不乐地用一根手指划过窗玻璃;他不想回多米尼加;他喜欢这里的电视和抽水马桶,并且已经在设想自己和四号公寓的女孩在一起了。

这我可不知道,我说。爸爸看上去不打算去别的地方。

你知道啥?你就是一堆狗屎。

我知道的比你多,我说。爸爸从来没说过要回多米尼加。我等他看完了“艾伯特和科斯特洛”节目注情绪比较好的时候问道,我们最近是不是要回去一趟。

回去做什么?

走亲戚。

你就在这儿老老实实待着,哪儿都别想去。

到第三周,我担心我们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在老家的时候,妈妈一直是我们的权威,但现在就连她也逐渐沉闷了。她给我们做饭,然后就坐在那儿等着洗盘子。她没有朋友,也没有邻居好去拜访。你们跟我说说话吧,她说,但我们告诉她,还是等爸爸回家吧。他会跟你说话的,我打包票。拉法的脾气比以前更坏了。我以前经常拉扯他的头发,只是闹着玩而已,现在他却会火冒三丈。现在我们经常打架,妈妈把我们分开之后,我们不会像过去那样和好,而是横眉冷对地分别坐在屋子的两个相对的角落,筹划着怎么干掉对方。我要把你活活烧死,他说。你最好把四肢都标上数字,我告诉他,那样别人才能知道怎么把你的四肢重新拼凑成人形,好给你安排葬礼。我们恶狠狠地盯着对方,活像两只爬行动物,用视线对喷着毒素。无所事事让我们的生活更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