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第4/7页)

一天,我看见四号公寓的兄妹收拾齐整准备出去玩。我没有向他们挥手,而是穿上自己的风雪大衣。拉法坐在沙发上,用遥控器在一个中餐烹饪秀和一个少年棒球联盟全明星比赛之间换来换去。我要出去,我告诉他。

你不敢的,他说,但当我推开前门时,他叫道,嘿!

外面非常非常冷,我在楼梯上差点摔倒。街坊里没人热衷于扫雪。我用围巾遮住嘴,跌跌撞撞地走过坑坑洼洼的积雪。在我们大楼的侧面,我追上了那对兄妹。

等等!我喊道。我想和你们一起玩。

那男孩半咧着嘴看着我,对我说的话一个字也没听懂,紧张地耸着肩膀。他的头发几乎是无色的,挺吓人。他妹妹的眼睛是绿色的,脸上有雀斑,戴着粉色皮毛的兜帽。我们戴的连指手套是同一个牌子,都是双人店注买来的便宜货。我停住脚步,和他们面对面;我们呼出的白色气息几乎能互相接触。四周尽是冰天雪地,寒冰在阳光照射下非常耀眼。这是我第一次和美国人接触,我感到很放松、很自信。我用戴着连指手套的手比画着,笑着。那女孩转向她哥哥,也笑了。他对她说了什么,然后她跑向其他孩子玩耍的地方。她一边跑一边笑,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和白色的温暖气息。

我一直想出来玩,我说。但我爸爸现在还不准我们出来。他说我们太小了,但你看,我比你妹妹大,而且我哥哥看上去也比你大。

那男孩指了指自己。埃里克,他说。

我叫尤尼奥,我说。

他一直在咧着嘴笑。他转过身,向正在接近的一群孩子迎面走去。我知道拉法正从窗户里观察我,于是抑制住回头向他挥手的欲望。美国孩子们在远处打量我,然后走开了。等等,我说道,但这时一辆奥兹莫比尔汽车注开进了附近的停车场,它的轮胎上满是烂泥和污雪。我没法跟上那些孩子。埃里克的妹妹回头看了一次,她的一绺头发从兜帽里探出来。孩子们走远之后,我站在雪地里,直到两脚冰凉。我怕爸爸揍我,不敢走得更远了。

拉法懒洋洋地躺在电视机前。

他妈的,我说着,坐了下来。

你看上去冻僵了。

我没理他。我们坐在那儿看电视,这时突然一个雪球打中了通往露台的玻璃门,我们俩都吓了一大跳。

怎么回事?妈妈在她房间里问道。

又有两个雪球在玻璃上炸开了花。我在窗帘后偷偷往外望,看见那兄妹俩躲在一辆积着厚厚一层雪的道奇汽车后。

啥事没有,妈,拉法说。就是雪。

什么,难道雪会跳舞了吗?

就是雪落了下来,拉法说。

我俩都站在窗帘后面,看着埃里克又快又猛地投掷雪球,就像个棒球投手似的。

每天都有满载垃圾的卡车开进我们街坊。垃圾填埋场在两英里之外,但在冬季空气的传播下,噪音和恶臭一直飘到我们这里,丝毫未减。我们打开窗户的时候,就能听见并闻到推土机在填埋场的顶端把垃圾推成厚厚的、腐臭的一层。我们可以看见成千上万只海鸥在垃圾堆上觅食或者盘旋。

你看见有孩子在那里玩吗?我问拉法。我们勇敢地站在门廊上;爸爸随时都可能开进停车场,看见我们。

肯定有。难道你不想去那儿玩?

我舔舔嘴唇。那儿肯定能找到很多东西。

很多的,拉法说。

那天夜里,我梦见了老家,梦见我们从来没有离开那里。我醒来时,喉咙疼痛难忍,发起了高烧。我在洗涤槽里洗了把脸,然后坐在我们的窗边;我哥还在睡觉;我看着窗外冰块落下来,在汽车表面冻出一层外壳;看着雪花和人行道。据说,人长大之后,就丧失了学习在陌生地方睡觉的能力,但我从来没有过这种能力。大楼现在才安静下来,像点样子;那新钉下的钉子带来的魔力逐渐消散,我们渐渐习惯这新环境了。我听见起居室有人在走路,走过去一看,是妈妈站在通往露台的门前。

你睡不着觉?她问道,在荧光灯灯光的闪耀下,她的脸很光滑,很完美。

我摇摇头。

咱俩一直都很像,她说道。这样日子可不会更好过些。

我搂住她的腰。光是那天早上,我们就从露台门口看见三辆搬家的卡车。但愿新邻居是多米尼加人,她把脸抵在玻璃上说,但最后那些新邻居是波多黎各人。

后来她肯定是把我送回了床上,因为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拉法身旁。他还在打呼噜。隔壁房间里爸爸也在打呼噜,我内心深处知道,我是个睡觉不踏实的人。

这个月底,推土机在填埋场表层盖上了一层松软的金黄色泥土。遭到驱赶的海鸥在填埋场上空成群飞着,四处周旋,恣意排便,直到新的一批垃圾被运来时才会消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