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第5/7页)
我哥在努力做模范好儿子;其他方面他总的来讲都还是老样子,但对爸爸却是亦步亦趋、令行禁止,他可是对任何人都没这么乖过。我哥一直是个野小子,但在爸爸家里却变成了个好孩子。爸爸说不要出门,拉法就乖乖待在家里。这就像是在来美国的旅程中,拉法天性中最锋利的部分被消磨光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的野性肯定就又会死灰复燃,而且保准比以往变本加厉。但在最初的几个月,他是规规矩矩的。我想以往的熟人恐怕都认不出这个新的拉法了。我也希望爸爸能喜欢我,但我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听话;我常常出门去雪地里玩一会儿,但从来都不远离公寓楼。你会被爸爸逮住的,拉法预言道。我看得出,我的大胆让他十分痛苦;他从窗户里看着我堆雪房子、在雪堆里打滚。我离美国人远远的。当我看见四号公寓的兄妹时,就不再四处胡闹,开始做好准备伺机偷袭他们。埃里克向我挥手打招呼,他的妹妹也挥手;但我不回礼。有一次,他走过来,让我看他的棒球,那肯定是他刚搞到手的。有罗伯托· 克莱门特注的签名哦,他说,但我继续用雪盖我的堡垒。他的妹妹憋得小脸通红,大声喊了句什么,于是埃里克就走开了。
一天,那女孩一个人在外面,于是我跟着她走到空地上。雪地上乱糟糟地散布着一些巨大的混凝土管道。她弯腰钻进了一个管道,我跟了上去,跪着往前爬。
她在管道里坐下,盘着腿,咧嘴笑着。她脱掉连指手套,搓着双手。风刮不到我们,于是我也效仿她。她用一根手指指了指我。
尤尼奥,我说。
伊莲,她说。
我们坐了一会儿,我心急火燎地想和她交流,搞得脑袋发涨,她一直在往手上吹气。然后她听见她哥哥在叫她,就赶紧跑出了管道。我也走了出去。她站在她哥哥旁边。他看见我,喊了句什么,然后向我扔了一个雪球。我也回击了一个。
不到一年,他们会搬走。这个社区所有的白人都会搬走。留下的只有我们有色人种。
晚上,爸爸和妈妈在谈话。他坐在餐桌的一端,她靠过去,问道,你打不打算把孩子们带出去?你不能就这样把他们锁在家里。
他们很快就要上学了,他说,一边抽着烟斗。冬天一过去,我就带你们去看大海。你知道,在这儿也能看得见大海,但还是在近处看更好。
冬天要持续多久?
没多久了,他许诺说。你会看到的。再过几个月,你们就会把冬天忘个一干二净,到那时我也不用上这么多班了。春天的时候,我们就能一起旅行,开开眼界。
但愿如此,妈妈说。
我妈不是个好欺负的女人,但在美国,她却心甘情愿地让爸爸彻底压制她。如果他说他要连续上两天班,她就说,好吧,然后给他做足够吃两天的莫罗饭注。她情绪低落,愁眉苦脸,想念她的父亲、朋友和邻居们。所有人都警告过她,美国是个很难混的地方,甚至连魔鬼都混不下去,但是没有人告诉过她,她的下半生要和孩子们一起被大雪困在家里。她写了一封又一封信回家,恳求她的姐妹们尽可能早点来美国。这个社区空荡荡的,没有朋友。她还恳求爸爸把他的朋友带到我们家来。她想拉拉家常,想和自己的孩子和丈夫之外的人聊聊天。
你们都还没做好准备,爸爸说。看看这房子。看看你孩子的熊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让我都脸红。
你可别怪这房子不干净,我可是整天打扫的。
那你两个儿子呢?
妈妈看看我,然后看看拉法。我有一只鞋的鞋带没系好,于是赶紧用另一只脚把它盖住。这之后她就让拉法帮我系鞋带。每天我们听见爸爸的货车开进停车场的时候,妈妈就把我们叫过来,紧急检查一下。头发、牙齿、手、脚。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就把我们藏在卫生间里,收拾好了才能出来。她做的晚饭越来越丰盛了。她甚至主动替爸爸换电视频道,也不再骂他是懒虫了。
好吧,他最后说。这样还说得过去。
也不一定要搞大的聚会,妈妈说。
连续两个星期五,爸爸都带一个朋友回家吃饭。妈妈穿上了她最好的聚酯纤维连衫裤,还把我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红裤子、白色宽腰带、紫红和蓝色相间的钱斯牌衬衫。她兴奋得气喘吁吁,这让我们心里也燃起了希望,或许我们的生活能有所好转,但这些聚会真是不尴不尬啊。这些客人都是单身汉,要么在跟爸爸说话,要么就色眯眯地盯着妈妈的屁股。爸爸似乎很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但妈妈一直没有坐下,她忙于上菜、开啤酒和换电视频道。每次请客的晚上,刚开始的时候,她都很大方,没有拘束,表情放松,但当男人们吃撑了肚子,把腰带松开,惬意地把鞋脱掉露出脚趾,谈着他们自己的话题时,她就畏缩了。她越来越拘谨,最后脸上只剩一个紧张、谨慎的笑容,那笑容在屋子里飘过,就好像阴影在墙上飘过似的。聚会的大部分时间里,我和哥哥都被忽略不计,只有一次,第一个客人,叫米盖尔的,问道,你们俩拳击和爸爸一样厉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