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4/7页)
又是两支曲子跳罢,她才注意到在饭厅里引得众人瞩目的两兄弟。在大街上、门廊里以及家庭舞会上,他们都轰动一时,跳起舞来好像绷紧的绸缎或是涣散的金属。多卡丝和费莉丝所赞许的肚皮舞是真正懂行的标志;当多卡丝观察两兄弟时,某种莫须有的爱浮上表面,扩展开来。三明治吃光了,土豆沙拉也吃光了,每个人都知道熄灯音乐会的时间临近了。兄弟俩展示了叫人难以置信的、闪电般敏捷的节拍,宣布舞会上劲舞高潮的到来。
多卡丝走到与起居室和饭厅平行的大厅里。在阴影里,透过拱门,她能看到兄弟俩表演接近尾声的全景。他们大笑着接受应得的赞美:姑娘们崇拜的目光,男孩们表示祝贺的拳头和拍拍打打。这兄弟俩长着美妙的脸庞,不光牙齿完美无瑕,笑容也很讨人喜欢,魅力四射。有人在跟胜利牌留声机较劲:抬起唱针,刮一刮唱片,再试一次,然后另换一张唱片。这当儿,兄弟俩注意到了多卡丝。她比别人高些,正越过她黑肤色的朋友头顶凝视着他们。两兄弟的眼睛在她看来又大又热情。她从阴影里走出来,溜进人群中。两兄弟升高了他们的微笑指数。现在唱盘上放的唱片正合适;她听见了唱针滑向第一圈时预先发出的吱吱声。两兄弟灿烂地笑着;其中一个向另一个微微倾斜着身子,低声说着什么,目光始终没有停止和多卡丝接触。另一个则在多卡丝向他们走过来的时候上下打量着她。然后,当音乐缓缓地弥漫了整个空间,他带着那一如既往的灿烂微笑,耸了耸鼻子,转过身去。
在唱针找到最初一圈唱槽的时间里,多卡丝就已经遭到认可、赞许和放弃了。莫须有之爱的肚皮舞跟阻塞了她血管的浮冰比起来,什么都不是。她所栖息的身体没有了价值。尽管它很年轻,是她的全部所有,但它就好像在绽放期烂了秧似的。怪不得内奥拉要屈起胳膊、把她心灵的碎片兜在手里呢。
所以,等到乔透过一道正在关死的门缝向她低语的时候,她的生活已经变得几乎不可忍受了。那遭到两兄弟严重藐视的肉体中,暗藏着汹涌的爱欲。我见过肿胀的鱼,瞎了眼睛,安详地在空中飘荡。没有眼睛,却被什么引导着,这些汽船在泡沫般的云彩下游动;谁也不能无视这一景象,因为这就像是观看一个私密的梦。她的饥渴就是这个样子:恍恍惚惚,被什么引导着,像一个公开的秘密飘荡在云层下面。爱丽丝·曼弗雷德费了不少力气教她的外甥女凡事为自己考虑,可她不是大都会的对手,它渗出的音乐每天都在发出恳求和挑战。它说:“来吧,来作恶吧。”就连扫台阶的老奶奶们,在庆祝她们那甜蜜的孤独时,也要闭上眼睛、仰起脑袋:“没有人像你那样干我。”在遭到跳舞的兄弟俩冷落和爱丽丝·曼弗雷德召集俱乐部聚会之间的一年时间里,爱丽丝套在多卡丝脖子上的轭磨损着,直至裂开。
除了俱乐部的女会员,很少有人知道乔·特雷斯是在哪儿认识她的。不是在达基商店的糖果柜台。他在那里第一次见到她,而且纳闷是不是她买的薄荷糖损坏了她的皮肤,除了脸蛋,她的肤色到处都很浅,像奶油一样。乔就是在爱丽丝·曼弗雷德的房子里、在她的鼻子底下、当着她的面,认识了多卡丝。
他去那里是给玛尔芳·爱德华兹的表妹希拉送货,她说,如果乔在中午之前到克利夫顿小区237号来,他可以把货,也就是二号栗色染发剂和雪花膏,送到那儿去,那她就不必等到这个星期六,或者晚上一直走到莱诺克斯来提货了,当然啦,除非他愿意到她工作的地方去……
乔已经决定了等到星期六,因为不收这一美元三十五美分不至于让他手头吃紧。但是,他离开了兰瑟姆小姐家,站了半个小时看巴德和C.T.一边下跳棋一边互相咒骂,然后又决定赶紧跟希拉结账,结束一天的工作了。他的胃里有点反酸,脚也早觉得疼了。他也不想在送货或写订单的时候被雨困住,那个温暖的十月的早晨,雨水威胁着所有人。尽管早回家意味着延长了跟沉默寡言的维奥莱特在一起的时间,同时还要忙着修理水槽,或者鼓捣他们这半边楼的晾衣绳滑轮,但星期六的晚餐还是会提前、令人满意:暮夏的青菜跟上星期天剩下的火腿骨头煮在一起。乔盼着那顿素一点的、拼拼凑凑的周末餐,而讨厌星期天的那顿:一只烤火腿,完了是又甜又腻的馅饼。维奥莱特发誓说自己过去是有屁股的,她要把屁股长回来的决心可要了他的命。
从前,他到处吹嘘她的厨艺。等不及要赶回家去狼吞虎咽一番。可我们知道,现在他五十岁了,胃口也变了。他仍然喜欢吃糖,硬糖——不是奶糖或者焦糖——酸糖球是他最喜欢的。要是维奥莱特做饭能以汤为主,煮点蔬菜(再就上一点面包),他就十分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