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11/11页)

他没有告诉别人,可这消息不胫而走:野姑娘并不是一个故事,故事说的是一个老早以前就发了疯的姑娘,收割甘蔗的人都喜欢想象她的脖子就在镰刀底下,或者说头脑冷静的孩子们如何迅速、及时地收了手。她仍然在那边——而且是真格的。有人看见那个被他们称作“猎手中的猎手”的男人跳了起来,抓住自己一侧的肩膀,然后,转过身来盯着甘蔗田,嘟囔着,声音大得能让人听见:“野姑娘。见鬼,要不是野姑娘才怪呢。”怀孕的姑娘们听了这个消息,只好叹口气,继续打扫土院子、洒水;小伙子们则把镰刀磨得嚯嚯直响。但是老头子们开始做梦了。他们记起了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她长什么样子,她为什么留下来,还记起了她如此喜爱的那个古怪的年轻人。

见过那个年轻人的人并不是很多。第一个见他的不是“猎手中的猎手”,他当时为了弄到足够的狐狸卖钱,出门打猎去了。第一个见他的是帕蒂的儿子昂纳尔,亨利先生不在的时候他就替他看家。有这么一天,他顺便到这儿来——也许锄锄草,看看猪和鸡是不是还活着——这天一早晨都在下雨。雨幕搞得那天下午到处都是彩虹。后来昂纳尔告诉他的母亲,那个男人从门里出来的时候整个小房子都被彩虹笼罩着,他看着那人湿淋淋的黄头发和奶油色的皮肤,还以为那地方闹鬼了。然后他意识到他看见的是个白人,而且对此深信不疑,哪怕是后来,那个白人告诉亨利先生自己是他的儿子,他又看见了亨利先生的脸色,他仍旧这么认为。

亨利·莱斯绰伊,这个树林中的行家里手,这个因而成了“猎手中的猎手”的男人(人们谈起他或是同他说话的时候,就是这样称呼他的),回家来看见那辆马车,还有拴在他的马厩里那匹漂亮的马,立即警觉起来。他认识的人里面没有赶着那样的马车的,全县没有一匹马的鬃毛是修剪和梳理成那个样子的。然后,他看见帕蒂的儿子骑的骡子,才稍微平静了一点。他站在自家门口,费了很大力气才搞清楚他看见的是什么。帕蒂的儿子昂纳尔正跪在帆布床旁边,床上躺着一个怀了孕的姑娘,他们两个的旁边站着一个金发男人。他的家里从来没有来过白人。“猎手中的猎手”咽了口唾沫。他经历过的所有痛苦都见鬼去了。

那个金发男人转过身来看他,灰色的眼睛睁大了又闭上,然后,目光像舌头一样,慢慢地从“猎手”的靴子上滑到他的膝盖上、胸口上和头上。等到那双灰眼睛跟“猎手”的眼睛平齐的时候,“猎手”费了好大劲才能摆脱这种落入陷阱的感觉——在他自己的家里。就连帆布床上传来的呻吟声也没能把他从那陌生人的凝视里解救出来。那人浑身上下都是既年轻又柔软——只有他眼睛的颜色除外。

昂纳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可回来了,亨利先生。”

“这两个是什么人?”

“他们俩都是比我先到的。”

“这两个是什么人?”

“不知道,先生。这个女人糟透了,不过现在醒过来了。”

“猎手”没有发现这个金发男人带着手枪,还有,这人的薄靴子从来没走过乡间的路。他穿的衣裳能让一位牧师见了都叹气;“猎手”一看那女人似的双手就知道,这个陌生人攥起拳头来连个瓜都敲不碎。他走到桌旁,把他的烟口袋放在上面,又一甩手把一对山鹬扔到墙角。不过他一直把猎枪夹在臂弯里。帽子也留在脑袋上。那双灰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照我看这女人摔得可不轻。是这位绅士,他把她抬进来的。我尽量把血擦干净了。”

“猎手”注意到那件盖在女人身上的绿裙子和袖子上的黑色血点。

“我把鸡赶回了窝,猪也差不多都回来了。就‘巴巴’没回来。它年纪还小,个儿却越长越大,亨利先生。又大又坏……”

甘蔗酒瓶敞着口儿放在桌子上,旁边是一只锡杯。“猎手”查看一下瓶子里面,把塞子塞上,心里纳闷这个古怪的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怎么这么不懂做客的规矩。林子里的人,不管是黑是白,所有的乡下人都可以随便走进一间坡屋(一种单坡屋顶的小房子。),一间猎人打猎的小屋。需要什么就拿什么,能留下什么就留下什么。它们就是驿站,任何人、所有人都可能需要个地方避避风雨。可是,谁也不能,谁也不兴跑到一个男人的屋里喝他的酒,除非他们彼此熟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