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多卡丝很满足,很满意。他的两只胳膊紧紧搂住她,她的手腕绕在他脖子后面,这样她就能够把脸颊靠在他的肩膀上了。他们不需要多大地方来跳舞,这很好,因为那儿没什么地方。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的。男人们呻吟着,心满意足;女人们哼哼着,充满期待。音乐弯下腰,跪下来拥抱他们,鼓励大伙稍微活跃一点;为什么不呢,既然这就是你们一直巴望着的那个东西?
多卡丝的舞伴并不对着她耳朵低语。他将下巴压到她头发里面,手指尖在她身上停住;这已经很清楚地表明他的承诺。她伸长身子,搂住他的脖子。他屈身来就她。他们在腰部以上和以下都达成了一致:肌肉、肌腱、关节乃至骨髓全都积极配合。即便跳舞的人们犹豫了,有一刹那的迟疑,音乐也会解决和消除任何问题。
多卡丝很快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乐。她的舞伴的唇髭中没有白胡子。他起兴了,马上就来了。目光敏锐,不知疲倦,还有一点残忍。他从来没给过她一件礼物,甚至从来没想过。有时他说好了到什么地方,会如约到那儿;有时就不守信用。其他女人都想要他——想得厉害——他也一直挑挑拣拣的。她们想要的、他能提供的好处,是他那股能干的劲头。一双丝袜怎么能跟他相比呢?没得比。多卡丝很幸运。她知道这一点。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乐。
***
“他要来找我了。我知道他要来了,因为我知道我告诉他别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变得多么无精打采。还有,后来它们转得又多么快。我说得不太友好,虽然我想友好来着。那些关键之处我都经历过了;在镜子前我把它们一个一个地过了一遍:偷偷溜出去,骗他妻子,还有别的。我从未说起过我们的年龄差距,从未说起过阿克顿。从未说过阿克顿。但是他跟我争吵,我就说:离我远点儿。你离我远点儿。从我这儿滚开。你要是再给我拿一瓶香水,我就喝了它自杀,要是你不离我远点儿的话。
“他说:你喝香水死不了。
“我说: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他说:你要我离开我妻子?
“我说:不!我要你离开我。我不想让你在我里边。我不想让你在我旁边。我讨厌这间屋子。我不想待在这儿了,你也别来找我。
“他说:为什么?
“我说:因为……因为……因为……
“他说:因为什么?
“我说:因为你让我恶心。
“恶心?我让你恶心?
“恶心我自己,也恶心你。
“我想说的不是那个……觉得恶心什么的。他并不恶心。我是说让我恶心。我想让他知道的是,我有了这个得到阿克顿的机会,我想抓住它;我想要的是女伴,好跟她们说这件事。说一说我们去了哪儿,他干了什么。说说事。说说东西。要是你都不能跟人家说一说,秘密又有什么了不起呢?我向费莉丝隐隐约约地暗示了乔和我的事,她先是哈哈大笑,然后盯着我看,后来就皱起了眉头。
“我不能把那一切告诉他,因为我已经把别的关键之处经历了一遍,全搞糊涂了。
“可他要来找我了。我知道的。他一直在到处找我。也许明天他就会找到我。也许今天晚上。大老远跑到这儿来;大老远地跑到这儿来。
“我们下了电车,我、阿克顿和费莉丝,当时我想他就在糖果店隔壁的门洞里,但是他不在那儿。还没来。我觉得我在哪儿都看得见他。我知道他在找我,现在我知道他要来了。
“他甚至不在乎我长得怎么样。我可以是任何东西,做任何事——这都能让他高兴。准是这么个态度把我给气坏了。我不知道。
“可是,人家阿克顿,他不喜欢我那样子拢头发就告诉我。然后我就换了样儿,他可喜欢了。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戴过眼镜,还为了他把自己的哈哈大笑改成了另一种他更喜欢的。我想他喜欢。我知道他以前不喜欢我笑。还有,现在我吃东西也更高兴了。乔喜欢我把东西都吃光然后再要。我一要第二份,阿克顿就拿眼睛飞快地瞥我一下。他以那种方式替我操心。乔从来不。乔不在乎我是哪种女人。他本该在乎的。我在乎。我想有自己的个性,跟阿克顿在一起我就快要得到了。我现在有副派头了。铅笔一样细的眉毛往我的脸上一安,那简直是个梦。我的所有手镯都紧贴在我的胳膊肘下面。有时候我把我的长统袜系在膝盖下面,而不是膝盖上面。我的脚背上横着三根带子;我在家里穿的鞋,皮子是割掉的,看上去像花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