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我不知道她是甩了那个老头,还是同时脚踩着他和阿克顿两条船。我奶奶说是她自找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她说。
“我得回家了。要是我在这儿坐得太久了,就会有男人认为我是在找乐子。不再找了。自从多卡丝出了事以后,我只想把我的戒指要回来。拿回它,让我妈妈看到我并没有丢了它。她时不常地向我问起那个戒指。她生了病,不在塔克西多工作了;我爸爸在普尔曼卧车上有份工作。他比我以往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更快乐。他读起报纸杂志的时候仍然是嘟嘟囔囔的,跟满纸铅字争论,不过现在它们是叠得整整齐齐地先送到他手里,他的议论也不那么大声了。‘我现在已经见过整个世界了。’他说。
“他指的是塔克西多和宾夕法尼亚、俄亥俄、印第安纳、伊利诺伊的火车站。‘还见过每一种白人。一共两种,’他说,‘可怜你的和不可怜你的。两种其实差不多。对你都没有尊重。’
“他还像以往那样好争论,可是更快乐了,因为坐着火车他就能看见黑人‘呼吸着新鲜空气在空地上打棒球玩,他妈的’。他一想到白人害怕同黑人公平合理地竞争,就高兴得不得了。
“我奶奶现在动作慢多了,我妈妈又病着,所以主要由我来做饭。我妈妈想让我找个好人家结婚。我想先找个好工作。自己挣钱。像她那样。像特雷斯太太那样。像曼弗雷德太太在多卡丝自己找死以前那样。
“我路过时去了那儿,看看他拿没拿我的戒指,因为我妈妈不停地问我这事,我在葬礼过后到曼弗雷德太太家里翻箱倒柜也没找到它。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个做头发的说那老头完全垮掉了。没日没夜地哭。工作不干了,而且无所事事。我想他是在想念多卡丝,而且老在想他是杀害她的凶手。可他肯定不了解她。不知道她是多么喜欢强迫别人,强迫男人。所有人,阿克顿除外,可要是她活得够长或者他在她身边待得够久的话,她也会强迫他的。仅仅是为了吸引注意力或是为了刺激。我当时就在舞会上,而且她躺在床上时一番话就是对我说的。
“我考虑了三个月,后来听说他还是不能自拔、哭个没完,就下决心跟他讲讲她。讲讲她对我说的话。所以,从市场回家的路上,我在菲尔顿商店停了下来,帮我妈妈买她要的唱片。我走过莱诺克斯大道上的那幢大楼,多卡丝就是去那里会他的;楼门口坐着那个女人,大家都叫她‘暴力’,就因为她在多卡丝的葬礼上干下了出格的事。
“我没去参加葬礼。眼看着她像个傻瓜一样死去,我给气坏了,不想去参加她的葬礼。遗体告别我也没去。打那以后我就讨厌她。谁都会的。敢情她原来是那样一种朋友。
“我只想找到我的戒指,还有就是告诉那个老头,他不必再那么牵肠挂肚的了。我不害怕他的妻子,因为曼弗雷德太太都允许她来做客了,看来她们相处得还行。我可知道曼弗雷德太太有多么严厉,她说过所有人都不许进她家的门,不许多卡丝跟他们说话;我猜想,要是‘暴力’有那么好,她都能让她进家门,那么我也不必害怕她。
“我可以想象为什么曼弗雷德太太让她来做客。她不撒谎,这个特雷斯太太。她说的话里没有谎话,同其他的老年人可不一样。她说起多卡丝,几乎头一句话就是:‘她很丑。从里到外都是。’
“多卡丝是我的朋友,可我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这话是对的。所有那些漂亮的要素都有,配方却有毛病。我想,特雷斯太太不过是有些忌妒罢了。她本人非常非常黑,像个擦皮鞋的,学校里的女孩子准会这么说。我并没指望她会很漂亮,可她的确漂亮。她的脸你永远看不厌。她就是我奶奶说的那种骨头棒子,头发留得又直又平,像男人一样光溜溜地梳到后面,现在这种发式倒是又流行起来。耳朵上面还有脖子那儿都好好地修剪过。我想肯定是她的丈夫帮她修剪的后脖子。不是他是谁呢?据那做头发的说,她从来没进过美容院之类的地方。我能想象出她丈夫给她修理领口上的头发的情形。使推子,甚至可能用剃刀,后来再扑上点粉。他就是那种人;我有点明白多卡丝躺在舞会女主人床上、血流得满床都是时说的是什么了。
“多卡丝是个傻瓜,可一见到那个老头,我就有点理解她了。他有某种特别之处,也很英俊。我的意思是,对一个老人来说。身上没有哪儿是下垂的。脑袋形状好,显得他好像是个人物似的。就像我爸爸一样,他当了一名自豪的普尔曼卧车服务员,能看世界、看打棒球,而不是圈在塔克西多联轨站。可他的眼神不像我爸爸那么冷。特雷斯先生看着你时,两只眼睛是不一样的。每一只有每一只的颜色。一只眼睛悲哀,让你看见他的内心,一只眼睛清澈,看见你的内心。我喜欢他看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觉得有意思。他看着我,我就觉得很深沉——仿佛我的感觉和想法很重要,很特别……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