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际食品组织(第6/16页)
她觉得自己尚未焕然一新,于是走进一家极其昂贵的美发厅,让理发师的双手充满同情地搭在她的肩头,仔细打量镜中她的脑袋,她也在审视自己。他们看了看理发师制作艺术品的原材料,接着理发师问,她的头发是不是一直都是这种红色?对极了,不过她总觉得这种从娘胎里带来的深红色,对她这个年龄的女子来说,太俏了点儿。他回了声“瞎说”,然后开始为这深红的头发做发型,接着就把她打发走了。转头的时候,她感觉一大团沉甸甸的发丝在她的双颊边晃晃悠悠。她记得清清楚楚,自己以前剪过一次这样的发型。
想起年轻时的模样,她心里很不舒服。她觉得自己太过情绪化了。刚刚还希望她的迈克尔能在身边欣赏她,可马上态度一变,又很高兴迈克尔远在波士顿。怎么回事,情绪波动得这么厉害?是什么原因使得她如此神经兮兮?就在这一小时之内,她对迈克尔的看法忽好忽坏,矛盾百出,简直像个精神错乱的女子。为什么?莫非她一向如此,只是刚被发现而已?肯定不是。算了吧,至少有一点她心中有数:她很高兴自己这副样子没给孩子们看到——噢,是的,年轻人都不喜欢自己的母亲打扮得光鲜美艳、招蜂引蝶。
不过,这会儿他们东一个西一个分散在世界各地呢,挪威、苏丹、摩洛哥、新英格兰都有;就和她最近服务的代表们一样,分散在各个国家,此刻正在整理行装,和妻子儿女告别,也有几个是和丈夫告别。
再过三天,她就得飞往土耳其——要是机场罢工及时结束的话,如果没有,她还得坐火车过去。三个整天呢。会议开始之前无事可做。她觉得拿了这么多工资不做事特别过意不去,就暗示查理·库伯,这段时间应该派点别的活儿给她做——比如帮忙翻译什么的。她第一次看到库伯动怒了。他重复了一遍上次夸她能干的话——可是,她都做了什么?在他的办公室喝很多很多咖啡;同他交谈,与他和他俩的部门主管一天碰头两次,商量会务安排事宜。这就算工作?上帝呀,要是她有权重组这个部门——不对,整栋大楼,里面都是高薪族呀——她肯定不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行了,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她看不惯这些现象,十有八九是来的时间不长——扯淡,全都是扯淡,整个机构都是混账东西,组委会啦,会议啦,还有没完没了的谈话啦,通通都是骗人的玩意儿;就是一个想从那几百个男男女女身上挣大把大把钞票的机制。
想这些事儿起不了一点儿作用,如果给她工资就是要她坐在咖啡间想事儿,那她就坐在咖啡间想事儿。再说了,她有多少年没空想事儿了——都快二十五年了吧。实际上,上次这样悠闲自在、漂漂亮亮、笑容可掬地闲坐的时候,就是看望爷爷的那一年。那时候,她也是身穿妖娆性感的白裙,一只脚轻垂地上,仿佛鸟儿的断翅,另一只脚有节奏地撑着摇椅,性感的电波射向四面八方——那时候看着身边的追求者,她也在琢磨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一任纷飞的词语从脑海里翩然而过……难道那个时候她的情绪就很波动?果真如此,她该有印象呀。或许是那条白裙的缘故吧,每次穿上它,她都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滑头、虚伪、爱咋呼的女孩,可想而知这条裙子占了她多少心思。此外,她还想了些什么?用“想”这个字恰当吗?她只注意到,自己的思绪跳跃得非常厉害,没错,她记得,自己爱挑刺儿,看到对方磨磨叽叽、腻腻歪歪的笑就不耐烦(现在她还经常遇到这种人)。
比如查理·库伯就是一个。她的加盟给会议带来了一种友爱、同情的氛围,这是她维系家庭的润滑剂。她这么做——当然是下意识的——难道是因为那阵寒风?是不是害怕自己能做的只有翻译,每天朝九晚五,领一份薪水,干着完全相同的活儿?是不是她已经发觉这样的生活不够理想?虽然其他翻译(四男一女)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可是他们还在工作,在翻译,在使用自己的技能呀,而她,凯特,却提升到别的岗位。是因为她乐于助人,见不得别人有困难,才被这个官僚机构一眼“相中”?他们清楚为什么选她做土耳其会议代表们的妈妈?他们说她“性情温和”、“善解人意”。“善解人意”,她用葡萄牙语重复了一遍。
她部门的公用房间十分宽敞,里面摆了不少桌子——但不显拥挤,还有许多空间可以利用——这个地方最适合静坐休息:真想不到,这样一处人来人往的地方居然如此私密,比她贝克街公寓的那间房子还要私密,在那儿,同事晚上下班早上吃饭的时候总爱找她聊天。一句话,她很寂寞。她也觉得凯特·布朗善解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