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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施瓦茨心不在焉地问。

“水手们在公海上的那种干法呗!”酒吧间老板从门道里嚷道,笑得那么用劲,我料想他牙齿都会落掉。

“那位行家骗你啦。”我对那个女人说,从她身上发出来一股橄榄油、大蒜、洋葱、汗水和生命的味道。“我们不是同性恋。我们参加过埃塞俄比亚战争[53],那里的土著人把我们阉割了。”

“你们是意大利人?”

“我们过去是的,”我答道,“阉人就没有国籍了。我们现在是世界主义者。”

她把这句话寻思了一会儿。“Tu es comique.”[54]她随后正经地说,接着她摆动着肥大的臀部回到门口,酒吧老板就在那儿用手将她挽住了。

“没有希望这说起来也奇怪,”施瓦茨说,“你的自我没有了。你甚至再也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人了。可是在你心里,仍然有种什么东西叫嚷着要你活下去。而且它是多么顽固地依恋着那种纯粹且赤裸裸的生存啊!有时候,你会感到一种彻底的沉寂,如同水手讲起的那种在台风中心的死一般的平静。你死了心了——你活像一个装死的虫豸——可是你并没有死。你只是放弃把一切心力集中在纯粹的争取生存和为生存而生存上面。你完全清醒,可是绝对消极。你没有可以浪费的力量。台风在你周围狂吹,可是你却寂然不动。恐怖和绝望都已经消失了,连它们也都成了你不复能负担的奢侈品。你花在它们上面的精力,会减损你争取生存的意志——这样你便把它排斥掉了。你仅仅是一双眼睛和孤立消极的准备。一种奇特而宁静的澄澈会忽然支配你。在那些日子里,我有时候觉得像是一个瑜伽信徒,他把一切与有意识的自我有关的东西都抛弃了,为了要……”施瓦茨说话结巴起来了。

“追随上帝?”我一半带着嘲弄地问。

施瓦茨摇了摇头。“为了寻找上帝。我们常常在寻找着‘他’。可是,我们寻找‘他’的时候,总好像我们在试图穿着我们全部的衣物、带着鼓鼓囊囊的背包去泅水。你非得脱光衣服不可。全身赤裸裸的,要像有一天夜里那样,我离开一个安全的异邦,回到我那危险的祖国的时候,泅过莱茵河,仿佛那是一湾命运的溪流,一狭给月光照亮了的生活似的。

“在集中营里,我有时候会想起那天夜里的光景。想起它,倒不会削弱我的力量——反而会使我更加坚强。我的生活要求我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了。我没有失败,我已经赢得了跟海伦在一起的上天再度赐予的生活——而且连那种曾经支配过我、后来仍然在我睡梦中不时出现的绝望也只是因为其他一些东西逐渐远离了,那些东西是巴黎、海伦,以及那种难以置信的不再孤单的感觉。海伦会在一个什么地方活着,也许她跟另外一个什么人生活在一起,可是她终归是活着。在这样的时势下,当一个人还不如皮靴底下的一只蚂蚁的时候,这种事情到底能有多少意义,想起来是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施瓦茨不吱声了。“你找到了上帝没有呢?”我问。这是一个粗鲁的问题,可是,突然间我十分渴望想知道。

“镜子中的一张脸。”施瓦茨答道。

“谁的脸?”

“总是那同一张脸。你知道你自己的脸吗?你在出生以前早就已经有了的那张脸?”

我十分惊愕地瞅着他。以前他也曾经用过同样的这些词语。“镜子中的一张脸,”他重复了一遍,“还有,从你肩膀上端瞧着的那张脸,还有在它后面的另一张脸——可是,随后蓦然地,你自身就成了那面重复着无穷映像的镜子。不,我没有找到‘他’。如果找到了‘他’,我们将对‘他’怎么样呢?我们势必不能再做人了。仅仅去寻找‘他’——那是另一回事。”

他微微一笑。“再说,对待那种事我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我太卑微了。我只能想我爱的东西。正是那个东西使我活下来了。我再也不去想什么上帝,或者公道什么的。圆圈已经合拢。情况跟在河里相同。重复。于是,我又一次剩下了单独一个人。当这种情况出现的时候,你是没有多少办法的。你甚至连思考也不行。再说那也没有什么必要,思考只会使你混乱。事情自然地发生。你从一个人可笑的孤立中,回到了一个由不知名的事件组成的世界里。只需要你做好准备。准备在那只看不见的手拍拍你肩膀的时候,撒腿就走。你只要跟着,只要你不提什么问题,你就没有事。你大概以为我在讲神秘的胡话吧。”

我摇了摇头。“我懂得那种感情。在十分危急的时刻,人们有时会有那种感情的。士兵跟我讲起过这种情况。一点理由也没有,有一样什么东西会使你走出那个看样子非常安全的地下掩体。一会儿之后,一次直接命中的轰击叫它变成了一片集体埋葬的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