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之花(第4/15页)
“好像是美人哟。”然后是低低的笑声。
飞騨与小菅昨晚留下过夜。两人在隔壁的空病房睡在同一张床上。小菅先醒来,勉强睁开细长的眼睛,起身去阳台。斜眼瞄了一下叶藏有点做作的姿势,为了寻找他摆出那种姿势的原因,把头向左一扭。只见最旁边的阳台有个年轻女人在看书。女人的卧榻背后,是长满青苔的潮湿石墙。小菅像西洋人那样耸耸肩,立刻转身回病房,摇醒睡觉的飞騨。
“快起来,有情况!”他们最喜欢捏造情况,“看阿叶的大姿势。”
他们的对话中经常使用“大”这个形容词。或许是渴望在这无聊的世间,获得某种足以期待的对象。
飞騨吓得跳起来:“怎么了?”小菅笑着告诉他:
“有个少女。阿叶在对人家展现他最得意的侧脸。”
飞騨也开始兴奋起来,两边眉毛夸张地猛然挑起问道:“是美人儿吗?”
“好像是美人喔,正在假装看书。”飞騨喷笑。坐在床上,穿上夹克,套上长裤后,高叫:
“好,看我狠狠教训他!”其实他无意教训人。这只是背后说坏话。他们连好友的坏话都照说不误,完全是看当时的情况胡闹,“大庭这小子,全世界的女人他都要。”
过了一会儿,叶藏的病房冒出响亮的笑声,响彻整栋病房大楼。一号房的病人啪地合起书本,狐疑地眺望叶藏的阳台那边。阳台只剩下一把在晨光中发亮的白色藤椅,空无一人。她凝视那把藤椅,昏昏沉沉打起瞌睡。二号房的病人听到笑声,蓦然自毯子露出头,与站在枕边的母亲交换一个温和的微笑。六号房的大学生,被笑声吵醒了。大学生没有人陪在身边照顾,就像住在宿舍一样悠哉。察觉笑声来自昨天那个新病人的房间,大学生黝黑的脸孔倏然涨红。他并不觉得笑声不敬,基于恢复期患者特有的宽大心胸,不如说是为叶藏的活力感到安心。
我该不会是三流作家吧。看样子,好像太自恋了。毫无自知之明地妄图什么全景式多线发展,结果搞成这样矫揉造作。不,慢着。我早料到会有这样的失败,事先便准备了一句话。秉持美好的感情,人们创造出丑恶的文学。换言之,我如此自恋过度,也是因为我的心没那么邪恶。啊啊,祝福想出这句话的男人!这是多么珍贵的一句话。但是,作家穷其一生只能使用这句话一次。似乎真是如此。只用一次,是可爱。如果,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把这句话当盾牌,你似乎只会变得窝囊。
“失败了。”
与飞騨并肩坐在床旁沙发上的小菅,如此下结论,依序打量飞騨的脸、叶藏的脸,以及倚门而立的真野。看清大家都在笑,他这才满足地把头重重靠在飞騨浑圆的右肩上。他们经常笑。一点小事也能放声笑得东倒西歪。露出笑颜,对青年们而言,就像吐气一样容易。是几时养成那种习性的呢?不笑就吃亏了。只要是该笑的对象,再琐碎都不能放过。啊啊,这才是贪婪的美食主义的虚无一角吧。但可悲的是,他们无法打从心底欢笑。即便笑弯了腰,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姿势。他们也常嘲笑别人。他们想逗人发笑,甚至不惜伤害自己。那大概都是出自那种虚无的心态,但是,在心底更深处或可发现钻牛角尖的心情。牺牲之魂,抱有些许自暴自弃,没有明确目的的牺牲之魂。他们凑巧做出了即便以过去的道德观审视都可称为美谈的伟大行为,全都是因为有这不为人知的灵魂。这些是我个人的看法,而且不是坐在书房纸上谈兵的摸索,全是从我自己的肉体听到的想法。
叶藏还在笑。他坐在床上,两脚悬空晃来晃去,一边顾忌脸颊的纱布一边笑。小菅的话真有那么好笑吗?他们到底讲了什么样的故事呢?姑且在此插入数行举个例子吧。小菅在这次假期中,去一个距离故乡三里远的深山中知名的温泉场滑雪,在当地的旅馆住了一晚。深夜,他去上厕所时,在走廊与同一旅馆的年轻女子擦身而过。就只是这样。可是,这却是重大事件。站在小菅的立场,即便只是擦身而过,还是得让那个女人留下非比寻常的好印象才行。他倒也没什么具体的办法,只是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他豁出性命摆姿势。秉持对人生认真的某种期待。他在那瞬间想象过与女人的种种情境,为之心痛欲裂。他们每天至少会经历一次那种窒息的瞬间,因此他们不敢大意。即便是独处时,也会武装好自己的姿势。小菅就连深夜上厕所的那一刻,据说都是穿着新做的蓝色外套走在走廊上。小菅与那个年轻女人擦身而过之后,深深感到庆幸。幸好自己是穿着新外套出来。他叹了一口气,对着走廊尽头的大镜子一看,失败了!外套底下,居然露出穿着破旧衬裤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