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原姿原态的怪物(第4/30页)

那天,我开始写这个时,我拿不定主意是否继续。可是,我刚刚从杂货店回来,买了一盒黑翼牌铅笔、一个削笔刀,还有半打厚实的笔记簿。再说我别的也没啥好干的。除非是找份工作。只是,我不知道要找什么样的工作——除非是重回按摩业。其他我也没啥太合适的。而且,老实说吧,如果将大多数人改名换姓,我还可以作为小说拿去发表。更何况,我也没啥好损失的;当然,有几个人可能想宰了我,不过我倒觉得那是一种恩惠了。

在我投过二十余份稿件后,博帝到底是收下了一篇。他将小说剔得只剩下骨头,半是自己重写了一遍。不过无论如何,我终于是见印了。《莫顿记怀》,P·B·琼斯著。小说讲的是一个修女跟一位名叫莫顿的黑人园丁间的爱情故事(同是这位园丁,曾和我有过一段恋情)。小说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并在那一年的《美国最佳短篇小说》上重印;更重要的是,它被博帝的朋友爱丽丝·李·朗曼小姐注意到了。

博帝在市内拥有一处宽敞的褐砂石洋房,在80号大街上街的东头。房屋内部装饰是对他办公室的一种夸张复制,一锅深红色的维多利亚风大杂烩:缀珠帘和玻璃罩下愁眉苦脸的猫头鹰标本。如此格调的宿营地——如今已过时——在当时真是有趣得很,而且极其的不多见。博帝的客厅是曼哈顿最门庭若市的社交中心之一。

在那里,我遇着了让·科克托——一束行走的激光,纽扣孔里插一枝铃兰花;他问我是否有文身,我说没有,他聪慧过度的双眼顿时黯然失色,目光滑向别处。玛莲娜·迪特里茜与葛丽泰·嘉宝偶尔也会来博帝家,后者通常有塞西尔·比顿伴陪。塞西尔·比顿为博帝的杂志拍我的肖像照时,我曾见过他(无意曾听见两人的对话:比顿,“人年纪大了最沮丧的一个事实是,我发现自己私处越来越缩小了。”嘉宝悲戚地顿了一下,“唉,我要是能这样说就好啦。”)。

说真的,在博帝家中,你能遇着数不胜数的各路名流,有从玛莎·葛兰姆到吉普赛·罗斯·李的各色演员,这些珠光宝气的明星周围还散缀着一大群的画家(帕维尔·切利乔夫、保罗·卡德姆斯、拉里·里弗斯、安迪·沃霍尔、罗伯特·劳森伯格),作曲家(伦纳德·伯恩斯坦、亚伦·科普兰、本杰明·布里顿、塞缪尔·巴伯、马克·布利茨坦、大卫·戴蒙德、吉安·卡洛·梅诺蒂),当然最多的还是作家(威斯坦·休·奥登、克里斯托弗·伊舍伍德、格伦韦·韦斯科特、诺曼·梅勒、田纳西·威廉斯、威廉·斯泰伦、凯瑟琳·安·波特,并且有几次,他在纽约的时候,家里还有迷恋洛丽塔的威廉·福克纳——此人常常是神情凝重,举止庄严,心头压着两重的重负:一厢要惴惴不安地摆出上流社会的举止,一厢又在杰克丹尼威士忌带来的宿醉中挣扎)。此外,还有博帝认为是美国头号女作家的爱丽丝·李·朗曼。

对于所有这些人——对于其中还活着的人来说,到现在,肯定没人还对我有多少记忆了。若是还有一丁点记得的话。当然,博帝本应该是还会记得我的,虽然并非是愉快的记忆(我完全能想象他会说什么:“P·B·琼斯啊?那贱人。肯定正在摩洛哥马拉喀什的露天剧场,向阿拉伯同志老头兜售他的屁眼。”);然而博帝不在了,在他那赤褐色的家中,被一个因吸食海洛因而发狂的波多黎各妓女殴打致死。他两只眼珠被挖了出来,悬荡在脸上。

爱丽丝·李·朗曼则是去年去世的。

《纽约时报》在头版刊登了她的讣告,并配以1927年阿诺德·根特在柏林为之拍摄的那张闻名遐迩的照片。具有创造天才的女性往往都上不得台面。瞧瞧玛丽·麦卡锡吧!——这个频频被宣传成一个大美人的女人。不过,爱丽丝·李·朗曼却是我们这个世纪里天鹅中的天鹅,与下面一干人等都是旗鼓相当:克莱奥·德·梅罗德,卡萨莫里侯爵太太,葛丽泰·嘉宝,芭芭拉·库欣·佩利,温德姆三姊妹,戴安娜·达夫·库珀,丽娜·霍恩,理查德·芬诺奇奥(一个异装癖男人,自称是哈露),格洛丽亚·吉尼斯,玛雅·普丽赛茨卡娅,玛丽莲·梦露,以及最后一位——无与伦比的凯特·麦克劳德。还有几个外形俏丽的女同才女:科莱特,格特鲁德·斯泰因,薇拉·凯瑟,艾薇·康普顿-伯内特,卡森·麦卡勒斯,婕恩·鲍尔斯;此外,还有截然不同的另一类别:十二分漂亮的可人儿,埃莉诺·克拉克与凯瑟琳·安·波特都堪当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