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号牌世界(第2/2页)

索福洛尼耶吓了一跳,望着耶丽赛纳;与此同时,耶丽赛纳正痴迷地望着索福洛尼耶的父亲。他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几秒钟;随后,索福洛尼耶发现耶丽赛纳又在把她的乳房和嘴唇涂成同一种颜色,而她脖子上已经不再挂着那只小银丝鞋子。耶丽赛纳把“第三只鞋”拿掉了。

她会跟我父亲生出她跟我生不出的孩子,索福洛尼耶陡然想到这点。

恰在此刻,许多年来在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心里像一种微痛一样生长的饥渴感逐渐消退了,并转化为一种剧烈的疼痛。以前曾经让他伤痛的一切又开始让他伤痛了。他身体上和灵魂里的所有旧伤全都复发了,他孩提时代落下的所有创伤全都被激活并重新发作了;那绺黑头发和那绺红头发从他身上脱落。经过了十七年,他的性器萎软下来,他右脚的皮靴不再让他觉得夹痛,他的听力变弱了,再也听不见地底下的声音。整个广阔的世界在他面前展开。因为深感惊恐,他想要撤回来,想要扭掉他的大拇指,可是为时已晚。在距离他遥远的某个地方,他的誓愿正以可能达到的最好方式变成现实,为他发挥作用,完全无视他——甚或根本不管他——付出的是毁灭性的代价。某个无所不能的人正在实现他的心愿,却同时剥夺了耶丽赛纳对他的爱。在某个地方——谁知道那是哪里(索福洛尼耶颇感恐惧),仁慈的征兆已经显现,如同旋风一般在前进;他察觉他的灵魂出现了某种安宁,他感到他周围的和内部的事物都在发生变化,而且决定已经做出,因为作出未来的决定对他来说变得容易多了。他听到星座都在按照他的喜好重新为它们自己命名,他自己的黄道十二宫标志从天秤座变成了天蝎座,而这改变了他嘴里正吃着的鹿肉和蘑菇的滋味。所有已经存在、已经发生、为他所熟知的事物,骤然之间全都变得既陌生又怪异;而所有未曾发生、未曾存在的事物,全都变得既明朗又熟悉。简直就像代表他命运的所有纸牌,他的全部大阿卡纳牌,一直都是反着摆放的,所以他的生活被翻转了,他的全部官能发生了倒错,并改变了从地底到宇宙的感知方向。

上帝同时用最大的幸运和最糟的不幸来回馈他所眷顾的人,索福洛尼耶心想。正当他想要喊叫出声,霍然听见他的父亲在桌边侃侃而谈:

“即便是微笑也需要转译一下,我亲爱的夫人,就好像它们也是语言一样!法国人的微笑,比方说,就很难转译成希腊语。犹太人的微笑是无法转译的,日耳曼人则不会笑,除非给玩笑贴上标签,明码标价……”

正当上尉侃侃而谈的时候,正当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坐在那里盯着他妻子耶丽赛纳看、而耶丽赛纳盯着他父亲看的时候,某个人正盯着索福洛尼耶看。拉斯蒂娜·卡洛佩罗维奇夫人,手上抱着那个带铃铛的枕头,正热切地注视着他。因为索福洛尼耶是她女儿杜尼娅的倒数第二个恋人,而她尚未跟他睡过。索福洛尼耶是她实现自己的誓言需要做的倒数第二步,这一步随后将会完成,并将与最后一步联合起来达到圆满。她和阿尔瑟尼耶的圆满。总之,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是仍然挡在拉斯蒂娜夫人和她儿子阿尔瑟尼耶·卡洛佩罗维奇的卧床之间的唯一一道障碍。

卡洛佩罗维奇夫人的凝视转瞬间被奥普伊奇上尉打断了,上尉用他的餐刀敲了敲酒杯,起身要为法国皇帝干杯。这时候,一件无法想象的事发生了。

在君士坦丁堡法国特使公馆的花园里,当着众人,哈拉拉姆皮耶·奥普伊奇上尉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时消失的还有他的酒杯。翌晨,用人们在他坐过的座椅底下只找到一对污血斑斑的马刺。


  1. ✑意大利语,指塔罗牌。参见本书第2页注释①。​
  2. ✑敖德萨,黑海北岸的滨海城市,现属乌克兰,1792年俄土战争之前属于奥斯曼帝国。​
  3. ✑指从东欧横穿俄罗斯南部直至西伯利亚的大片草原地区。​
  4. ✑里海(Kaspijsko jezero),英文为Caspian Sea,这是印欧语系中对位于欧洲和亚洲内陆交界处的那个大成水湖的称呼;在土库曼语、土耳其语中,这个海被称为“哈扎尔海(Hazar Denizi)”。​